第01节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三月夫 本章:第01节

    平西王府中出来的几个侍卫听了这话已是满了怒色,其中一个陡地站起来,一手掀翻桌子,抢步向那持着酒杯的汉子冲上去。持酒杯的汉子手中的杯应声而出,正正在打在此人的眉心,此人一声惨呼,手已抽出了刀,只听一阵呛啷啷的声响,数个人都亮出了手中的兵器,饭店里桌翻凳倒一阵大乱。……

    平西王府这几位侍卫武功了得,那两条汉子也不弱,一帮人斗在一块。一旁的草上飞本也恨平西王府的人,见这两条汉子抵挡不住这几个侍卫的攻击,他随即从桌上筷筒中拿出一把竹筷,一根根的掷将出去。只听得“唉唷”“啊哟”惨呼声不绝,那几个侍卫眼睛、脸颊都被筷子击中。一个人大声叫道:

    “强盗厉害,大伙儿走罢!”

    捂着伤夺门而出。

    那两汉子也受了不同程度的伤,过来给草上飞道谢,草上飞道:

    “痛斥汉奸,令人好生相敬,不必多礼。”

    那两人道:

    “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说罢,匆匆走出饭店。

    草上飞与冬秀吃完饭,出了店又一路前行。走了几个时辰进入一片树林,听到一片打斗声。草上飞催马过去,见是在饭店里碰见的那两个人正在遇到平西王府的侍卫的围攻,情况十分危急。其中一个手臂受了伤,另一个腿也被砍断了。这几个侍卫正下毒手之时,草上飞发出手中的袖箭,射中了一个人,这一箭正中手臂,手中的刀“噹”的一声掉在地上,侧头一看正是饭店中用筷子打伤他们的人,在此地又见了面,坏了他们的事,侍卫们大怒,几个人“嗷嗷”地大叫着,围上来。

    草上飞不慌不忙,连发手中的袖箭,几个人还没近身就受了伤,大呼一声:“快跑”,顿时消失在树林里。

    这两个汉子见草上飞再次出手相救,十分感激,自报家门说是云南沐王府人,邀草上飞一路同行。

    草上飞知道沐王府与吴三桂是死对头,又是反清的主力,心里十分敬佩,一路上谈得十分投机,天晚了同在一个客店投宿。

    草上飞迷迷糊糊地醒过来。见自己的手脚给绑了一个结结实实,面前站着那两个自己出手相救的汉子,另外还有一个陌生的青年,这青年面目俊美,约莫二十三四岁年纪,正狐疑地看着草上飞。

    草上飞摇摇头知道自己遭了暗算,他问道:

    “你们要干什么?”

    那两个汉子道:

    “别装了,老实说,你是不是吴三桂派来的探子。”

    草上飞道:

    “这话从何说起,我与吴三桂有何相干,我为什么要给他当探子。”

    “你不是探子,为什么跟着我们?”红脸汉子问。

    “这是巧合……。”

    草上飞把自己出手相救冬秀,以及冬秀的惨遇详细说了一遍。

    这时外面有人把泪流满面的冬秀也推了进来,冬秀也遭到了审问,见两边说的话没有差异,从包袱里又搜出了状告江贤民这个狗官的状纸,只是包袱里这许多金银和珠宝没法解释,让人疑心。

    草上飞看来自己不完全说出来。也难以让这些人相信自己不是与吴三桂一帮的,他道:

    “实不瞒各位,在下是江湖上人称的飞贼草上飞,这些财宝全是我偷的知府这个狗官的,本想……”

    各位一听,都放心了,江湖中人都知道有这么个见头不见尾的人物,传闻很多,偷盗手段高强,特别是轻功了得,专偷官府和大富翁家中的东西,没想到在这里见面了。众人七手八脚给他松了绑,只见那青年彬彬有礼地向草上飞施了一礼,道:

    “实在对不住,河间府要开‘杀龟大会’怕有奸细混入,才出此下策。”

    草上飞活动活动手脚道:

    “什么叫杀龟大会?”

    该青年道:

    “不瞒台兄说,就是杀大汉奸吴三桂的大会。”

    草上飞明白了,这“龟”与“桂”近音。他好多年没出滇了,没想到外面江湖上还有这么轰轰烈烈的大事。他还弄清此青年便是沐王府当年沐王爷的孙子沐公子。他知道沐王府属永历一系,拥唐拥桂,正统旁支,沐王府偏居云南一隅,被吴三桂迫得在中原飘泊游移,居无定所。沐王爷沐莫可是大明的英雄,草上飞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他的子孙,顿生敬意。

    草上飞同时还发现出入这客栈的还有各色汉子,或骑马或步行,形容古怪的,凶狠的,超逸伟岸的,诙谐矜嫚的……

    看着这各色各样的人,他想这“杀龟”大会一定很有意思,向沐公子请求道:

    “在下愿一起前往,不知能否方便?”

    沐公子见草上飞也算是一条好汉,又曾两度出手救过手下,便答应了。

    天大亮了见一个个都没有行动的意思,一直挨到傍晚一个个人才三三两两陆陆出了客栈向西走去。

    草上飞带上冬秀也跟着这一帮人走,作为一惯行偷当盗的草上飞看,这大会开得极为不谨慎了,官府和吴三桂的部下都极易混入里面刺探情报。

    草上飞不说话,大家似乎都没话一直走到一个槐树坪才停下。那槐树坪群山环绕,中间好大一片平地,原是乡人赶集、赛会、做社戏的所在。平地上已黑压压的坐满了人。

    草上飞带着冬秀在一个不惹眼的地方蹲下,冬秀把手塞进草上飞的手里,她孤身一人,视草上飞是她惟一的依靠。草上飞看着这么多人,心想:吴三桂这好贼结下的冤家也真多,想杀他的人真不少。

    这样等到了一小会,一轮明月渐渐移到头顶,草坪中一个身材魁梧、白须飘动的老者起身,抱拳说道:

    “各位英雄好汉,在下白丁山有礼。”

    草上飞知道这白丁山武功了得,原来是洪承畴手下一将官,洪承畴被擒,他拼死杀出重围,清军入关后,不愿投降清朝,一直漂荡在江湖,秘密组织反清大业。

    白丁山声音洪亮,朗朗说道:

    “各位朋友,咱们今日在此相聚,大伙儿都知道是为了一件大事。我大明江山为鞑子所占,罪魁祸首,就是那十恶不赦、罪该万死的吴三桂……”

    白丁山刚说到这儿,骂声四起,有的叫:“大汉奸!”有的大叫:“龟儿子!”有的大叫:“王八蛋!”……

    骂声绵绵不绝,草上飞才明白来的这些人都是极恨吴三桂的。

    骂声渐渐平息下去,白丁山道:

    “大汉奸罪大恶极,人人切齿痛恨,大家都恨不得生食其肉,死寝其皮,今晚大伙儿聚集在此,便是要商议一条良策,如何去诛杀这好贼。”白丁山说到这儿顿了顿,接着道:“现在请参会的各帮会代表自报家门,好推选一位‘盟主’号召大家……”

    白丁山的话还没完,只见一个皓首白须的老者站起来道:

    “老朽是陕西华山派掌门人。”

    此老者的话刚落,一公子模样的人站起来道:

    “在下是福建省延平郡王的次公子。”

    ……

    草上飞见自报家门的有少林寺方丈,有湖北省武当派,有天地会掌门,有神龙岛教主十八省都有代表,不一而足。有的不愿报姓也不愿报名,更不愿做盟主,也不愿他人驱使的好汉还有许多。

    自报完家门后群雄纷纷献计。有的说大伙儿一起去云南,攻入西王府,杀得吴三桂全家鸡犬不留;有的说吴贼手下兵马众多,明攻难以成功,不如暗杀;有的说假如一刀杀了,未免太过便宜了他,不如剜了他眼睛,断了他双手,令他痛苦难当;有的说还是用些厉害毒药,毒得他全身腐烂。一个中年汉子站到场中央说:

    “最好将吴三桂全家老幼都杀了,只剩下他一人,让他深受寂寞凄苦,或者把陈圆圆掳了去,让他心痛欲死。”

    ……

    有个来自云南的好汉站起身来,述说吴三桂如何在云南欺压百姓,杀人如麻的种种惨事,只听得群雄更是义愤填膺、热血如沸。人人都知道,让吴三桂在云南多掌一天权,便多害死几个无辜百姓。但如何锄奸除害,大伙七嘴八舌也没论出一条真正的好主意来。

    大伙议论到这儿,白丁山又站起来,用响亮的声音说:

    “咱们都是粗鲁武人,一刀一枪的杀敌拼命,那是义不容辞,于天下大事却见识浅陋,现下请吕留良先生指教。吕先生乃当代大儒,国破之后,他老人家奔波各地,联络贤豪,一心一意筹划规复,大伙儿都是十分仰慕的。”

    吕留良是江浙的文士,群豪中十有八九都知。吕留良缓缓站起,向众位拱了拱手道:

    “白将军如此称赞,兄弟实在愧不敢当,刚才听了各位的话,个个心怀忠义,决意诛此大奸,兄弟甚是佩服。”说到这咳嗽了两声又道,“众位所提的计谋,每一条均有高见,只是要对付这奸贼,须得随机应变,难以预拟确定的方策。依兄弟之见,天下十八省的英雄都有,咱们一省结一盟,一共是十八个杀龟同盟如何!”

    大伙纷纷鼓掌说好。

    吕留良道:

    “大伙分头行动,相机行事。第一,当然是不可泄露风声,令这好贼加紧防范;第二是不可鲁莽,事事要谋定而后动,免得枉自送了性命;第三,大家都是兄弟,不要为了争功抢先自相争斗、伤了义气。”

    吕留良提倡议“一省结成一盟”自有他的道理,他觉得群豪齐心诛杀吴三桂,大家一鼓作气、勇往直前,要杀了他也不为难,但真正大事还不在杀这汉好,而是要驱除满虏,光复汉家江山。如为了诛杀一人而致伤亡重大,大损元气,反而于光复大业有害。学武之人门户派别之见极深,要这数千英豪统属于一人之下,势难办到。大家为了争夺“盟主”之位,不免明争暗斗,多生嫌疑。失败之人倘若心胸狭隘,说不定还会去向清廷或吴三桂告密。但如分成十八省,各举盟主,既不会乱成一团,无所统辖,而每省推举一位盟主也容易得多。这十八省的“锄奸盟”将来还可逐步扩充,成为起义反清的骨干。

    吕留良说完,大家都纷纷推举各省的盟主。

    草上飞看样子这锄奸会开得差不多了,他拉着冬秀第一个离开了会场,各人只顾说话,都没有注意到他。草上飞一惯十分谨慎,他想这样的会是十分靠不住的,这些人吵闹得凶,没有一个人真正了解吴三桂的王府有多森严,更不知道吴三桂豢养了多少高手。

    草上飞雇了一辆车当晚离开了小镇,他明白像这样的会,难免会惊动河间府监察捕快,或前锋营管带,为了冬秀的安全着想,还是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好。上京告状也是枉然,康熙根本管不了吴三桂。

    车向东行了一晚到了一个山清水秀的山村,草上飞用包袱中的银子买了一块土地,请工匠盖了一栋茅屋,住进新盖的茅屋的那一晚,草上飞对冬秀说:

    “这房和包袱里的银子都留给你,我要走了。”

    冬秀惊惶地看着草上飞道:

    “你到哪里去?我无亲无故把你当成我惟一的亲人,你抛下我,我还有什么活路。”

    草上飞沉吟了一下道:

    “我就实话告诉你吧,我要去杀吴三桂,你不要阻止我,我想好了,像我这样一个草贼能干出一件惊天动地的事,不论是死是活也值。如果我死了你就别念着我,如果我还活着就回来看你。”

    草上飞说得很但然。

    冬秀看到草上飞去意已定,她不想劝阻他,而且她也参加了那“锄奸会”,人人都有杀吴三桂的决心,冬秀一膝跪在草上飞面前:

    “你把小女子带出苦海,小女子无以为报,请不要嫌弃丑陋,小女子愿怀上你的一脉骨肉……”

    草上飞忙把冬秀扶起来道:

    “我乃一贼人,怎能再害姑娘,我走了你好好找一个好人成亲过日子,不要以我为念。”

    说罢一纵身似入林的燕子一般撞入了黑夜。

    江洋大盗草上飞不几日就回到了云南,在一客栈住下,白天关门大睡,夜里穿上夜行衣飞檐走壁翻墙越院直奔平西王府。

    自那次卧室出现了一张诉状后,吴三桂不但加强了警卫和高手巡夜,他犹如惊弓之鸟一样东藏西躲。他王府的后宫很宽大,房间很多,美人、妃子加起来上千人,要找到十分困难。

    草上飞一连踩了几晚的夜,俯在房脊上,见巡逻的侍卫穿流不息,王府的灯照得如白昼,通宵达旦地亮着,就是一只鸟从空中飞过也看得见,他实在找不出混进王府的办法。但他要刺杀吴三桂的决心已定,每天夜深就蹿出客栈,似猫一样轻敏地跃上屋脊,踏着瓦片疾奔一阵,便到了距王府最近的那排房脊上停住,观察着王府里的动静,一直到天亮。

    王府里从天晚到天亮巡逻的从不间断,巡逻的一个个都全副武装,每人吴三桂从各地招募来的武林高手。这天,草上飞带着一只猫,他瞅个机会把猫扔到对面王府的屋檐上。猫尖叫了一声,踏动了瓦,这微小的声音立时惊动了侍卫,一时间弓射齐发,那只猫顿时便变成了一只刺猬。

    草上飞看到这儿全身不由一阵颤抖。

    草上飞在房脊上一连蹲伏了十多天,这天云层压近房顶,突然,猛听一声嘎然长啸,地面为之震动,狂风夹着砂石劈头盖脸地打将下来,星月全无,伸手不见五指,暴风驰,沙砾飞,耳畔只有奔腾呼啸之声,如惊涛骇浪,雷雹骤至,真有些“飘忽澎滂,激飏熛怒,厥石伐木,梢杀林莽”的气势。

    伏在房脊上的草上飞,一看这天势正是动手的大好时机,心想今晚的吴三桂是死定了。他像鸟一样一跃,骄健的身子一纵随风跃进了平西王府,顺着房梁几蹦几蹿便到了后宫,他上次来过,路径很熟,但不知吴三桂具体在哪个房间安歇。

    风仍在刮,宫灯大都被吹灭了,巡逻的侍卫都躲进房里避风去了。他从房梁上下来,检查了一下袖箭,在曲折的游廊间穿行,一连看了几个房间就没看到吴三桂的影子。他正在着急,忽然透过风声听到了一阵悠扬凄婉的琵琶之声。

    草上飞心中一喜!他记得人们说起过吴三桂所喜欢并视为生命的女人陈圆圆爱好乐礼,他想这弹琵琶的准是陈圆圆了。他想杀吴三桂不得杀了这陈圆圆也得让吴三桂这好贼心痛个半死,说不准在这里还能碰上吴三桂这好贼。

    草上飞想到这儿,几蹿几跳就接近了传出乐声的房间,他把眼凑近门缝向里一瞧,只见一女子背对着他,怀抱琵琶弹得如痴如醉。

    曲调哀怨缠绵,柔媚宛转,缓缓荡漾如泣如诉。

    草上飞听这乐曲如此凄美,非一般人所能弹得出的,此女人定是陈圆圆了,他从背上抽出薄刃单刀,轻轻推开门侧身进去。蹑手蹑脚一步一步走到陈圆圆的背后,举起刀就要砍下时,他想:

    此女人就是色艺甲天下的美女,让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现在她就要死在我的刀下了,我为何不看她一眼后再杀了她呢?

    陈圆圆仍浑然不觉地醉心于她的乐曲之中。

    草上飞走到陈圆圆的前面一瞧,他呆住了,他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人,眉目如画,清丽难言。

    陈圆圆见一个陌生人提着刀忽然出现在她面前,自是一愣,手指下的乐声“嘎”然而止,抬起神光离合的眼睛看着草上飞,莺莺呖呖道:

    “壮士是来杀贱妾的吧!”

    说完盈盈地瞥了草上飞一眼。

    草上飞被陈圆圆这绝世容颜所镇慑了。陈圆圆这一眼似箭一样穿透了他的心,他手中的刀“噹”地一声掉在了地上,他想自己如果杀了这样美的女人是千古罪人,这是上天赐给人的尤物,在凡间那能找到这样美的女人呢。

    草上飞毕竟是江洋大盗,什么风浪都闯过,他很快镇定下来,并从容地从地上捡起刀,回答道:

    “实不瞒你说,我是来取你与吴三桂的性命”。

    草上飞刚说完,外面就响起一阵脚步声,草上飞轻轻一闪,躲在幄帐后面,看着陈圆圆。

    “请问王妃,你这有事吗?”

    原来是侍卫听到陈圆圆的琵琶声突然而止,故过来查问。

    陈圆圆看了草上飞一眼,轻松地答道:

    “没事,你们去吧!”

    侍卫们听了陈圆圆的话,走开了。

    草上飞从帷幕后走出来,道:

    “你为什么不让侍卫来抓我?”

    陈圆圆轻轻叹了一口气道:

    “这十多年来,贱妾受尽天下人唾骂,把亡国的大罪名加在贱妾的头上,我死正是天下人所希望,就是死也赎不了从前造下的孽,我有什么怨言呢?壮士请动手吧,不然就来不及了。”

    草上飞听了陈圆圆这番话,又见她愁苦时楚楚动人,不由得满腔都是怜惜之意,胸口热血上涌,只觉得自己就算在她面前粉身碎骨,也是如甘如饴,一拍胸膛道:

    “就是某人马上死在刀下,也不会伤害你一根毫毛,某人现在才明白,天下人都错怪你了,什么妲己,什么杨贵妃,说这些美女害了国家,其实呢,天下倘若没这些糟男人、糟皇帝,美女再美,也害不了国家。大家都说平西王为了陈圆圆,才投降清朝,依我瞧那,要是吴三桂当真忠于明朝,便有十八个陈圆圆,他奶奶的吴三桂也不会投降大清啊。”

    草上飞说到这儿,陈圆圆眼里滚下了几滴泪水,晶莹如珠,站起来,朝草上飞盈盈一拜,说道:

    “多谢壮士明见,为贱妾分辩千古不白之冤,这十多年来亡国大罪,贱妾内心备受折磨,当世只有两位才明白贱妾的冤屈,一位是大诗人吴梅村,另一位便是壮士。”

    这草上飞其实于国家大事,浑浑噩噩,胡里胡涂,哪知道陈圆圆冤枉不冤枉,只是一见到她惊世绝艳的容色,大为倾倒,怜爱之心顿起,加上对吴三桂又十分痛恨,他陈圆圆纵有千般不是,万般过错,这些不是与过错,也一古脑儿、半丝不剩的都派到了吴三桂头上。

    陈圆圆给草上飞让了坐,给草上飞泡了茶,她用条盘端着几个精心特制的玲珑碧玉小蛊,取一小撮女儿碧螺春茶叶向杯中放了少许,杯中放入茶叶后,又麻利地提着刚煎沸的茶壶向杯中倾置约半两沸水,干燥的茶叶立刻传出细碎的哗哗声。

    草上飞如痴如醉地看着陈圆圆。

    陈圆圆也觉察出了草上飞那打量她,永远瞧不够的目光,脸微微一红,光润白腻的肌肤上渗出一片娇红,便是如白玉抹上了一层胭脂。

    陈圆圆亲手把茶端到草上飞面前放下,说道:

    “请壮士饮茶!”

    说罢,又盈盈地退到一边,在不远处坐下瞧着草上飞。

    草上飞哪敢劳如此美貌的女人为自己沏茶,他用有些颤抖的手端起茶杯,很斯文地呷了一口,只见香气缕缕,如空谷幽兰,清例得沁人心脾。

    草上飞似傻了一般,心怦怦直跳,眼睛永远也看不够陈圆圆。

    陈圆圆没话找话,问道:

    “请问壮士尊姓大名?”

    草上飞道:

    “某人乃一江湖盗贼,没名没姓。”

    陈圆圆道:

    “英雄不问出处,壮士光明磊落,毫不讳言,乃英雄本色,壮士为杀一投敌叛国之人敢置生命于不顾,也是一有志向之人。”

    草上飞听了陈圆圆这句话,十分感动,沉吟了一下说道:

    “某人不入王府怎能一睹王妃惊世之颜,又怎能知王妃蒙了十多年不白之冤呢!”

    草上飞这两句话着实感动了陈圆圆,她起身对草上飞说道:

    “请壮士移步,待小女子将此中情由,细细诉说。”

    草上飞也站起来道:

    “某人听王妃吩咐。”

    说罢跟在陈圆圆后面转过几首曲廊,来到一间小房之中。

    房中不设桌椅,地上放着两个蒲团,墙上挂着一幅字,看上去密密麻麻,字数真不少旁边却挂着一只琵琶。

    草上飞还同时看到橱案上供着一尊白衣观音。神像相貌极美,庄严宝相之中带着三分俏丽。

    观音前燃焚着香,烟雾静静地袅着。

    草上飞在蒲团上坐下。陈圆圆从墙上摘下琵琶抱在手中,在另一个蒲团上坐下,指着墙上那幅字,对草上飞轻轻说道:

    “这是吴悔村才子为贱妾所作的一首长诗,叫做《圆圆曲》。今日有缘,为壮士弹奏一曲,只是有污清听。”

    草上飞哪里敢说话,生怕陈圆圆改变主意。他本是来取她性命的,没想到不光这么近目睹了她的惊世容貌,还得听她特意为自己弹唱的曲子,他不知道自己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只听陈圆圆轻拢慢捻,弹了几声,曼声唱道:

    “鼎湖当日弃人间,破敌收京下玉关。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

    红颜流落非吾恋,逆贼天子自荒宴。电扫黄巾定黑山,哭罢君亲再相见。

    相见初径田窦家,侯门歌舞出如花。许将戚里箜篌伎,等取将军油壁车。家本姑苏浣花里,圆圆小字娇罗绮。梦向夫差苑里游,宫娥拥入君卫起。前身合是采莲人,门前一片横塘水。

    横塘双浆击如飞,何处豪家强载归,此际岂知非薄命?此时只有泪沾衣。薰天意气连宫掖,明眸皓齿无人惜。夺归永巷闭良家,教就新声倾坐客。

    坐客飞觞红日暮,一曲哀弦向谁诉?白晰通侯最少年,拣取花枝屡回顾。早携娇鸟出樊笼,待得银河几时渡?恨杀军书底死捱,苦留后约将人误。相约恩深相见难,一朝蚁贼满长安。可怜思妇楼头柳,认作天边粉絮看。

    遍索绿珠国内第,强呼绛树出雕栏。若非壮士仓师性,争得蛾眉匹马还?蛾眉马上传呼道,云鬓不整惊魂定。蜡炬迎来在战场,啼妆满面残红印。专征萧鼓向秦川,金牛道上车千乘。斜谷云深起画楼,散关日落开妆镜。

    传来消息满江乡,乌柏红经十度霜。教曲技师怜尚在,浣纱女伴忆同行。旧巢共是衔泥燕,飞上技头变凤凰,长向尊前悲老大,有人夫婿擅侯王。当时只受声名累,贵戚名豪竞延敌。一斜明珠万斛愁,关山漂泊腰肢细。错怨狂风飏落花,无边春色来天地。

    尝闻倾国与倾城,翻使周郎受重名。妻子岂应关大计,英雄无奈是多情。全家白骨成灰土,一代红妆照汗青。

    君不见,馆娃初起鸳鸯宿,越女如花看不足,香径尘土鸟自啼,履廊人去苔空绿。换羽移宫万里愁,珠歌翠舞左梁州。为君别唱吴宫曲,汉水东南日夜流。

    唱词中从崇祯归天,平西王和满清联兵打败李自成,到怎样进入皇宫,又到了吴三桂身边全唱了出来。

    陈圆圆回忆着她的身世,眼眶中泪珠涌现唱到这个“流”字,歌声曼长不绝,琵琶声调转高,渐渐淹没了曲声,过了一小会,琵琶渐缓渐轻,似乎流水汩汩远去,终于寂然无声。

    陈圆圆长叹一声,泪水簌簌而下,呜咽道:

    “吴梅村才子知道我虽然名扬天下,心中却苦,世人骂我红颜祸水,误了大明江山,吴才子却知我小小一个女子,又有什么能为?是好是歹,全是男子汉作事。”

    草上飞缓缓回过神来道:

    “大清成千上万的兵马打进来,你这样娇滴滴的一个美人儿,能挡得住吗?顿顿又道:“可恼我差点用这刀行刺于王妃,促成千古恨。”

    草上飞说罢把手中的单刀一折为两段,以示自己的悔意。

    陈圆圆有几分不安,忙道:

    “壮士没有了刀,这王府戒备森严,你如何能出得去?”

    草上飞道:

    “想天下能有几人能听到王妃亲口唱的《圆圆曲》,我一江湖草贼,有此大幸死有何借。”

    这时天快亮了,风早住了,草上飞想再不走就将没法离开平西王府了。他向陈圆圆施了一礼,道:

    “某人就此告辞。”

    说完就要往外走。

    陈圆圆忙叫住草上飞,道:

    “壮士,天已快亮了,此时出去十分危险,让贱妾找个机会送你出宫。”

    草上飞感激万分地道:

    “再次谢王妃,某人心领了。”

    说罢蹿出房门,一纵上跃上房檐,踩着房脊丢魄失魂往前奔,满脑满耳都是陈圆圆那凄婉优美的歌声,还有陈圆圆那动人的音容……

    草上飞丢魂失魄顺着屋脊往前蹿,脚下一根不易察觉的小细绳一绊,一串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草上飞顿时惊醒过来,但已经晚了。侍卫手持弓箭从暗处涌出来,草上飞连发手中的袖箭,一连射倒了几名侍卫。大量的侍卫涌出来,射出的箭似飞蝗一样射向他,他的单刀被自己亲手折断了,手中没有任何东西用来挡遮射来的箭,在顷刻间他身中数箭,一头从房脊上栽到了地上。

    陈圆圆听着侍卫的喊叫声和利箭穿破空气的“嗖嗖”声,她走出房间,美丽的两眼滚下了一串晶莹的泪水。

    草上飞没杀着吴三桂,他见到了天下第一美人,并听到了她亲口所唱的《圆圆曲》,他死得十分满足,没有任何怨言。

    吴三桂越来越焦虑不安,他原以为云贵开藩后就没人再逼他了,他就可以放手干点事儿,谁想康熙比多尔衮和顺治更有头脑,刚坐上皇位就立志要撤藩,并拿出了一整套撤藩的计划。为了巩固军备,有效地征服敢于对抗他的藩王,推行他的撤藩大计。还请了个什么叫汤若望的洋人来装备他先进的火炮队,威力十分厉害,康熙带着他的大臣们举行了点炮仪式。那大炮发出的大轰鸣声让人震耳欲聋,同时也让吴三桂感到屁股下的宝座在塌陷和倾斜。

    吴三桂得到康熙在左安门内的龙潭炮厂,用三尊大炮轮流施放,一共开了十炮,打中了七个土墩,只三个土墩偏了些没打中的消息后他一连烧了两颗逍遥丸子,才压里内心里的恐惧和不安。

    吴三桂知道康熙这炮是内来对付自己的,吴三桂更知道大炮的厉害,当年明军有大炮,满洲军吃尽了苦头,清太祖皇帝就是为炮火所伤,龙驾殡天。炮火的厉害远远超过万箭,谁要有一支火炮队,谁就能在战场上取得胜利,并夺得天下。

    吴三桂马上招集文武两班臣子聚集在殿上,向自以为是整天醉生梦死的将官们传达了这个叫人沮丧的消息:

    康熙亲自在左安门内的龙潭炮厂试炮!

    没了战争,养尊处优的文武臣子听了吴三桂传达出的消息,都默默无语,一时也想不出一句让吴三桂宽心的话。

    还是开澡堂子的卫老三有见识,他跪下禀告道:

    “王爷,既然大清皇帝能造炮,我们为什么不能呢,我们有钢有铁,一样可以造出大炮来。”

    吴三桂看着卫老三道:

    “你实有不知,当年大明的炮都是从长毛手上买的,国人有钢有铁却没造炮的技术,小皇帝手中有南怀仁、汤若望两个洋人,他造炮自然容易了。”

    卫老三才知道原来只有洋人才会造炮,他做珠宝生意与洋人有过交道,找一两个洋人并不难,他忙道:

    “王爷,既然只有洋人能造炮,我们可以多花些银子请一两个洋人来为我们造炮如何。”

    吴三桂知道卫老三办法多,脑子也活,听了这话,眼睛顿时一亮,脸上也有了喜色。

    “你能找来洋人造炮?”

    卫老三道:

    “奴才当年与洋人作过生意,我想通过他们能找到这样的人。”

    “好!”吴三桂叫道。“你能为本王办成这件事,就是大大的功臣,我库里有的是银子,你要多少尽管去取。”

    吴三桂脸上的阴云顿时一扫而光。这帮武夫只会领兵杀人,这帮文士也只能放放马后炮发发议论,唱唱高调了。现在终有一个人处处为他分忧,他能不高兴吗?

    “你立马去办理,有何困难立刻向我禀报解决,组造炮队的事是关系到本王与在座的各位生死攸关的大事呀!”

    吴三桂对卫老三与部下说。

    卫老三当即领命而去,他去商队中选挑了精壮的马匹、人员,再加镖队,从库里领取了大量的金银珠宝,他知道这次正是一个开溜的机会,取多少财宝吴三桂都不会心痛。有了这些财宝到什么地方不比在一个汉奸手下讨生活强呢?

    卫老三把自己贪污受贿的金银珠宝和从吴三桂库里支取出的金银装入整个马队的三分之一,其他三分之二马队装上丝绸绫缎与茶叶、木耳等滇黔山珍。一切准备就绪,第二天一大早就准备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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