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一载成都路”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陈孝全 本章:十五、“一载成都路”

    一到成都,陈竹隐即引朱自清到她的姐姐家中作客。一进门,朱自清便向陈家祖宗牌位磕头。

    “哎呀,不要磕头,你穿的是西装呀!”陈竹隐姐姐连忙拉住他。

    “以前说好要磕头的!”朱自清笑嘻嘻地说。

    原来,当他和陈竹隐婚后回老家扬州时,朱自清曾戏对陈竹隐说:

    “回去可得磕头呀!”

    “好,到你们家磕头可以,那你到我们家也得磕头呀!”陈竹隐笑回道。

    她万万没想到,当年一句戏言,至诚的他却牢记在心,如今竟然兑现了。

    朱自清把家安顿在东门外宋公桥报恩寺里,这是一座小尼庵,他住的是旁院三间没有地板的小瓦房,虽然简陋,但收拾得颇为清洁。他就在这样艰苦环境里,努力学术著作,功夫下得最深的是《经典常谈》。这是一部研究文学历史的入门书,涉及面极广,说文解字、周易、尚书、诗经、春秋、诸子、左传、战国策、楚辞、文赋,无所不谈。他写这本书的目的就在启发人们的兴趣,引导他们到经典大道上去,他说:“如果读者能把它当作一只船,航到经典的海里去,编撰者将自己庆幸,在经典训练上,尽了他做尖兵的一份儿”。①在这部专著里,他打破历来文学史籍的以作家为主分条叙述和以文体分编标目等体例,而将文体叙述和对文体历代演变状况的观察相结合论述,使各种文体既眉目清楚脉络分明,同时又能窥见其发展的轨迹。朱自清认为,古典文学是“随时代演变随时代堆积的”,因此在论述文学现象时,十分强调作品的时代色彩及其和社会的联系,从而对它们作出确当的评价。同时,在评论作家作品和文学流派时,持论比较公正,是好说好,是坏说坏,始终保持平心静气,实事求是的态度。在著述过程中,他既注意到普及的需要,力求为一般人都能接受的广度,也力求达到学术研究的高度和深度,所以叶圣陶说这部著作是“采用最新最可靠的结论,深入浅出,对于古典教学极有用处”。②在那简陋的住房里,他还致力于用白话文写《古诗十九首释》,他认为“诗是精粹的语言”,没有什么神秘,“语言,包括说的和写的,是可分析的;诗也是可以分析的。只有分析,才可以得到透彻的了解”。他之所以分析古诗十九首,因为它是我国最早的五言诗,是古诗的最重要代表,而目的则主要是为了“帮助青年诸君的了解,引起他们的兴趣,更重要的是要养成他们分析的态度”。他认定“只有能分析的人,才能切实欣赏,欣赏是在透彻的了解里。”③他日以继夜,孜孜不倦,接连写了四篇文章,简明地阐释了古诗创作的背景,仔细地剖析了诗的文义、典故及艺术手法,以自己独特心得,来诱发青年读者对诗歌的兴趣,培养他们文艺的鉴赏能力。当时,正是国际形势进入一个新的紧张阶段。1940年四、五月间,德国法西斯先后侵占了挪威、丹麦、荷兰、比利时诸国。6月,巴黎陷落。9月,德、意、日缔结了军事同盟。日本在德国的怂恿下,竭力推行南进政策,急于尽快结束中国战争,因此对国民党政府软硬兼施,一面诱降,一面施加军事压力,扬言要进攻昆明、重庆、西安等地,逼迫蒋介石投降。为了给投降铺平道路,蒋介石调转枪头“安内”,调兵遣将围剿共产党。随着形势的紧迫,成都物价暴涨,民不聊生,那时正是青黄不接时候,天旱无雨,斗米千金。于是一群群饥民涌进城内,一面抢米仓,一面“吃大户”。他们闯进有钱人家,要他们蒸出饭来吃了才走。朱自清十分同情这些饥民,认为“没饭吃要饭吃是人情”,“所谓人情,就是自然的需求,就是基本的欲望,其实也就是基本的权利。”而此时此刻,他自己也已经到了“基本的权利”受到威胁的境地了,正如他自己说的“警讯频传,日懔冰渊之戒;生资不易,时惟冻馁之侵。白发益滋,烦忧徒甚。”①李长之到成都时去报恩寺看他,一见面就感到十分惊讶:他虽然才40出头,但“头发像多了一层霜,简直是个老人了”。李长之万没想到,几年的折磨,竟使他变得如此憔悴,简直变了个样,但令他感动的是,他的朱先生虽是穷困如此,勤恳却仍是如故:他的工作依然紧张而有秩序。桌上摆着《十三经注疏》。他那《经典常谈》——一部非常可称道的书,用着最亲切的语言,报导着最新的专门成绩——就是这时完成的。①

    友人潘伯恩目睹他住在陋室里过着困窘的生活,心中不忍,怀有不平,特赋诗两首:缩手危邦涕泪痕,起看八表亦同昏。

    细思文字真何用,终有人知未报恩。

    至竟书生道固殊,杜陵强项是前驱。

    报恩岂必皆同轨,要令人间见饿夫。

    潘伯恩安徽怀宁人,文学造诣很深,常和朱自清等唱酬。

    朱自清看了他的诗却坦然处之,次韵奉和两首:梦痕黯澹杂烟痕,一片江山眼未昏。

    惭愧书生徒索米,雕镵文字说冤恩。

    今世书生土不殊,鸡栖独乘日驰驱。

    问津未识谁沮溺,登垄争看贱丈夫。

    成都位于四川盆地北部,是我国西南的古城,早在3000多年前就成为蜀国古都。朱自清常把它和北平比较,觉得两者妙处就在像而不像。他很欣赏易君左描写成都的一首小诗:细雨成都路,微尘护落花。

    据门撑古木,绕屋噪栖鸦。

    入暮旋收市,凌晨即品茶。

    承平风味足,楚客独兴嗟。

    他感到这首诗多少能够体现这座古城的一点风情,那就是“它抓住了成都的闲味”。北平也“闲”,但成都的“闲”是它独有的,“像而不像,非细辨不知”。

    成都乌鸦多,特别是在暮色初合之时,僻静的住区,都能够清楚地听到它那悲凉的叫声。朱自清喜欢成都的毛毛雨,那儿花多,几乎家家都养,雨镑镑的春天正是养花的天气。那时节真是“天街小雨润如酥”,路相当好,有点滑滑的,但却不致于“行不得也哥哥”。缓缓地走着,呼吸着新鲜而润泽的空气,叫人“闲”到心里、骨头里。若是在庭院中踱着,时而看见一些落花,静静地飘在微尘里,贴在软地上,那更“闲”得没有影儿。

    成都旧宅门前多栽有一株粗而且大的泡桐树或黄桷树,往往让人只见树,不见屋,更不见门洞儿,这些树戆粗偃蹇,老气横秋,在北平是看不到的。北平的春天短而多风尘,人家门前也有树,可是成行的多,独踞的少,北平的“闲”又是一副格局。对成都那种“入暮旋收市,凌晨即品茶”的“承平风味”,朱自清颇有感慨,常想“这种‘承平风味’战后还能承下去不能呢?在工业化的新中国里,成都这座大城该不能老是这么闲着罢”。①成都的生活虽是困苦枯燥,但也有舒心畅意之时。11月14日,陈竹隐生下一个女孩子,小生命给家庭带来一点乐趣。18日清晨,朱自清正为家务琐事忙乱着,忽听有人叩响报恩寺院落的柴门,开门一望,不禁惊喜非常:原来是叶圣陶。抗战期间,叶圣陶原在武汉大学中文系任教,1940年5月,被四川省教育科学馆聘为该馆专门委员,负责审查小学国文教材。7月间,他只身来到成都。朱自清看到叶圣陶十分高兴,连忙准备菜肴招待,并让叶圣陶看自己刚写的《经典常谈》稿子。老友重晤,真有说不尽的话,叙不完的情。叶圣陶对朱自清的,经典常谈》很赞赏,当这本专著于1946年5月由文光书店出版时,地即撰文予以推荐。数十年后,他又为这本书的重印写了个“序”’,饶有兴味地说明了这本著作的成就:“朱先生所说的经典,指的是我国文化遗产中用文字记下来的东西。假如把准备接触这些文化遗产的人比做参观岩洞的游客,他就是给他们当个向导,先在洞外讲说一番,让他们心中有个数,不至于进了洞去感到迷糊。他真是个好响导,自己在黑里摸熟了,知道岩洞的成因和演变,自而能够按实际讲说,决不说这儿是双龙抢珠,那儿是八仙过海,是某高士某仙人塑造的。求真而并非猎奇的游客,自然欢迎这样的好向导”。①

    1941年1月31日,叶圣陶将家眷从乐山接到成都。2月4日,住进新西门外罗家碾王家冈,朱自清闻讯特地从东门外赶来庆贺。从此两人经常互访,或闲谈,或小饮,或漫游,过从甚密。4月26日,同登望江楼,凭栏远眺山峦春色,数烟雾中白帆点点,看流水滔滔东逝。叶圣陶即兴填了一阙《采桑子》:

    廿年几得清游共,尊酒江楼?尊酒江楼,淡白疏烟春似秋。无心人意愈难问,我欲言愁。我欲言愁,怀抱徒伤还是休。

    又同去凭吊了薛涛井。更多的时候,两人对坐桌旁研讨学问,乃合作编撰了《精读指导举隅》和《略读指导举隅》,这是教育科学馆馆长郭子杰委托他们编的。两本书都是专供中学国文教师参考用的,各篇的“指导大概”均扼要说明选文的体制、主旨,作者意念发展的线索,取材的范围、手法、笔调,以及构成本文特殊笔调的因素,并阐明各段文字在全文中的作用,指出在文章理法上有关系的章、节、句,注释较难懂的字、句、词。还论述了作者的思想,创作背景,论辩的对象等等。同时也指摘和订正选文中错误的地方,有时也和其他文章进行比较,以助说明。两书比一般教本详明确切,对当时中学语文教师有很大帮助。《精读》选文六篇,计记叙文一篇,短篇一篇,抒情文一篇,说明文一篇,议论文两篇;《略读》选了七部书,计经籍一种,名著节本一种,诗歌选本一种,专集两种,两种。分别于1942年和1943年由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深受广大读者欢迎。

    在成都,朱自清常和叶圣陶赋诗唱和,互诉衷肠。在五古《近怀示圣陶》中,他深情绵邈地写道:少小婴忧患,老成到肝腑。欢娱非我分,顾影行踽踽。所期渴驽骀,黾勉自建树。人一己十百,遑计犬与虎。涉世二十年,仅仅支门户。多谢天人厚,怡然嚼脯。山崩溟海沸,玄黄战大宇。健儿死国事,头颅掷不数。絃诵幸未绝,竖儒犹仰俯。累迁来锦城,萧然始环堵。索米米如珠,敝衣余几缕。老父沦陷中,残烛风前舞。儿女七八辈,东西不相睹。众口争嗷嗷,娇婴犹在乳。百物价如狂,口止匡躟孰能主!

    不忧食无肉,亦有菜园肚。不忧出无车,亦有健步武。只恐无米炊,万念日旁午。况复三间屋,蹙如口鼻聚。有声岂能聋,有影岂能瞽。妇稚逐鸡狗,攫人若网居。况复地有毛,卑湿丛病蛊。终岁闻呻吟,心裂脑为颐皿。赣鄂频捷音,今年驱丑虏。天不亡中国,微枕寄干橹。区区抱经人,于世百无补。死生等蝼蚁,草木同朽腐。蝼蚁自贪生,亦知爱吾土。鲋鱼卧涸辙,尚以沫相煦。勿怪多苦言,喋喋忘其苦。不如意八九,可语人三五。惟子幸听我,骨鲠快一吐。

    诗篇向老友倾诉了自己忧世伤时的情怀,他虽然甘守清贫,但绝不聋瞽于当前风雨如晦的现实,山河破碎,群黎呻吟,使他感到无限痛心。在这首“骨鲠快一吐”的长诗里,他融抒情于叙事之中,沉郁顿挫,感慨悲凉,真切地表露了处于饥寒交迫中的诗人,对凄风苦雨中的祖国和人民的殷切之情,反映了一个爱国知识分子抗敌救国的坚贞心志。

    有一天,他的思路回溯到遥远的过去,想起他和叶圣陶结识的情况,想起他的性格与品性,忆起他们在杭州同室对床夜话,共泛西湖,忆起叶圣陶对自己的热情关怀,汹涌的思潮像山间里淌不尽的流水,使他激动不已,按捺不住,特赋诗寄赠:

    平生游旧各短长,君谦而光狷者行。我始识君歇浦旁,羡君卓尔盛文章。讷讷向人锋敛鑣,亲炙乃窥中所藏。小无町畦大知方,不茹柔亦不吐刚。西湖风冷庸何伤,水色山光足彷徉。归来一室对短床,上下古今与翱翔。曾无几何参与商,旧雨重来日月将。

    君居停我情汪洋,更有贤妇罗酒浆。嗟我驰驱如捕亡,倚装恨未罄衷肠。世运剥复气初扬,咄尔倭奴何猖狂。不得其死者强梁,三年血战胜算彰。烽火纵横忽一乡,锦城东西遥相望。悲欢廿载浩穰穰,章句时复同参详。百变襟期自堂堂,谈言微中相扶匡。

    通局从知否或臧,为君黾勉图自强。浮云聚散理不常,珍重寸阴应料量。寻山旧愿便须偿,峨眉绝顶倾壶觞。

    长诗情意绵远,从论交之始叙到流亡内地,倾泻其间仍然是他对故土旧人的一片真情。

    这期间,他还和肖公权相唱酬,写了许多诗,肖公权住在西门外的光华村,和报恩寺相隔20余里,面谈时候不多,乃彼此“觅句”交邮寄出,每星期至少一次。肖公权经常向朱自清求教,得益非浅。他曾怀着感激的心情说:“他是我写诗过程中最可感谢的益友。他赞许我的许多话,我虽然极不敢当,但经他屡次指点出诗中的甘苦,我学诗便有了显著的进步。”又说:“佩弦的不断奖掖,不但增加我学诗的勇气,并且使我对章法、风格等重要问题更加注意。同时,从他称许某首某联而不提到其他,我知道哪些是我学诗比较成功的地方,哪些是我失败的地方。作者对于自己的作品诚然应当自有权衡,如杜工部所说‘得失寸心知’。我所作的诗,或好或坏,我也未尝不试加甄别。但佩弦的评骘加强我的信心。他寄寓成都一年便回昆明去执教。这是我学诗的一个顿挫。”①这些诗不是无病呻吟,也不单是礼节上应酬,多是有感而发,表达了诗人对现实有所感触的心声,风格亦好,所以有人评论说:“暇居一年,与肖公权等多唱酬作旧诗。格律出入昌黎、圣喻、山谷间,而内容却是新的。”②诗都收在自编的《犹贤博奕斋诗钞》里,他自己曾自谦说:这些旧诗都是“偏意幽玄,遂多戏论之粪,未堪相赠,只可自娱”,①所以不愿发表。而其原因,叶圣陶却有个解释:“他的旧体诗不多发表,只给朋友看看。旧体诗跟新诗是两回事儿,形式限制着内容,内容适应着形式,一作旧体诗,精神情思自然而然跟古人相近,跟现代人较远。跟古人相近原没有什么不好,所以相近也由于平昔的教养,可是在生活实践方面愿意努力做个现代人,尤其切望青年人个个都做现代人,以我猜想:这或许是他不多发表旧体诗的原由。”②8月里的一天,一个年轻人到报恩寺拜访朱自清,恰巧他一大早就进城到省立图书馆去了,陈竹隐嘱咐青年明天再来。翌日他来时,朱自清正坐在窗前用心看书,一见他来连忙热情招待。这个年轻人叫牧野,是成都文协分会派来请朱自清为分会主办的署假文学研究会做个讲话,朱自清愉快地答应了。朱自清喜欢年轻人,便留住他闲聊,问他喜欢什么,最近都看了些什么新刊物和新书籍。

    朱自清给暑假文学研究会讲演的题目是《文学与新闻》。过后,牧野又来访数次,他是喜欢新诗的,给朱自清带来一些新出版的诗刊和诗集,还常常写信来向他请教关于新诗创作问题。朱自清及时回信,热心地满足他的要求,为他仔细剖析诗篇,介绍他阅读好诗,告诉他臧克家的《淮上吟》“比喻特别新鲜有意味”,柯仲平的《平汉路工人破坏大队的产生》“有歌谣的明快,却不单调,并且用白话的音节,所以能够严肃。”①和牧野的交往使朱自清诱发起研究新诗的兴趣,十多年前他本是个热情的诗人,后来转向学术研究,但并未忘情于诗,在他的教学中诗就占有很大的比重。抗战烽火又燃起他对新诗的热情,打算花一点功夫进行研究。牧野生病住在南郊疗养院,他特地跑去探望,又借了许多诗刊和新诗集,得空便翻阅研究,准备写评论文章。

    雨镑镑,雾重重。

    假期行将结束,要回昆明上课了。为了节省开支,朱自清考虑再三,决定将家眷留在成都,只身从水路回昆明。叶圣陶闻讯赶来相送,在码头上,两人执手相对,默然无语。此次他乡小聚,不期又匆匆离别,从此天各一方,不知何时再得相晤?彼此心中均不免有点惆怅。

    平生俦侣寡,感子性情真。南北萍踪聚,东西锦水滨。追寻逾密约,相对拟芳醇。不谓秋风起,又来别恨新。

    此日一为别,成都顿寂寥。独寻洪度井,怅望宋公桥。诗兴凭谁发?茗园复孰招?共期抱贞粹,双鬓漫萧条。

    这是叶圣陶的临别赠诗。

    10月8日,朱自清搭小船顺岷江而下。江水滔滔,往事历历,他坐在舟中,望着远天云海,心中默诵着叶圣陶的诗句,不由想起这一年来和他的交往,十分感激他对自己的深情厚谊,一股怀旧之情又猛地涌上心头,乃提笔和韵作诗两首:

    论交略形迹,语默见君真。同作天涯客,长怀东海滨。贪吟诗句拙,酣饮酒筒醇。一载成都路,相偕意能新。

    我是客中客,凭君慰讠穴寥。情深河渎水,路隔短长桥。小聚还轻别,清言难重招。此心如老树,郁郁结枝条。

    水悠悠,情切切,芦荻萧萧秋正晚。夜里,明月满江,烟水浩茫,朱自清望着渺渺江月,又蓦地想起留在成都的一家数口,不禁黯然神伤。

    船到乐山耽搁一天,他乘期探望了在武汉大学的老朋友朱光潜、叶石荪、杨人~F等人。乐山有“海棠香国”之美誉,风景优美,在岷江南岸凌云山栖鸾峰临江的崖壁上,有一座开凿于唐开元年间的大佛,高达70余米,体态雍容,神意自若。朱光潜陪他玩了乌龙寺,看了这座世界最大的乐山大佛,又玩了蛮洞和龙泓寺。蛮洞乃汉人凿在石壁上的墓室,乐山附近山上都有,龙泓寺是个石窟寺,规模很小,只有一排洞子,大多一人高,每个洞里有一尊菩萨。朱自清倒觉得它比乐山大佛还有兴味。

    16日,过干柏树。17日,到宜宾,折入长江。18早,船在烟云之间涉过干碓窝,滩势很险,船夫号子激越凄厉,随风远扬,听了令人胆寒。还好,没几分钟就过去了,晚上到达纳溪。

    19日从纳溪乘车往叙永,由于汽车少,车票又被黄牛垄断,难以买到,只好出高价和司机商量搭乘,不料又下大雨,傍晚时车还没到站,却因油尽而停住,只得摸黑进城,走了十多里泥泞的石子路,相当狼狈。叙永是个边城,永宁河曲折地从城中流过,蜿蜒多姿。河上有上下两桥,朱自清站在桥上眺望,感到颇为旷远,山高水深,清幽幽的。东城长街十多里,都用石板铺就,很宽阔,有气象;西城马路,石子像刀尖似的,一下雨到处是泥浆,很不好走。西南联大在叙永有一个分校,朱自清就住在这里。人家待他很好,第一晚到达,由于在船上蜷曲久了,很好睡,一夜尽在梦境中度过。第二天起床写成《好梦》一诗:山阴道上一宵过,菜圃羊蹄乱睡魔。

    弱岁情怀偕日丽,承平风物s*人多。

    鱼龙曼衍欢无极,觉梦悬殊事有科。

    但恨此霄难再得,劳生敢计醒如何?

    他把这首诗寄赠朱光潜。在叙永他还和李广田晤谈数次,李广田已十多年不见朱自清了,他写道:相隔十年,朱先生完全变了,穿短服,显得有些消瘦,大约已患胃病,特别引起我注意的是他的灰白头发和长眉毛,我很少见过别人有这么长眉毛的,当时还以为这是一种长寿的征象。①他和李广田谈得很愉快,主要是讨论抗战文艺,特别是抗战的诗,这次谈话更使他下决心从事评论抗战诗歌的工作。由于等车,他在叙永呆了10天,至11月初回到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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