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幸福之源=罪恶之源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何建明 本章:第六章 幸福之源=罪恶之源

    在1995年的迎新辞旧之际,对一直生活在蜜糖罐里的日本神户人来说,无疑是最难忘和最痛苦的了。那是家家户户尚未从新年喜悦中复苏的甜梦时分,突然天崩地裂,楼坠屋陷,五千余活脱生灵气绝命断,近三十万昨天还过着富康生活的人们顿时没了家园,没了亲人……

    神户兵库地震虽然发生在东方岛国,却着实令全世界为之心颤,尤其是比邻隔岸的中国人更是心谅肉跳。

    人类对地球的惧怕,在今天看来莫过于地震了。地震来得突然,来得凶猛,来得让人无力与其抗争。

    中国是个多震的国家,古代和当代因地震而造成的大震死亡数最多的都在中国。

    1556年1月23日的大震,死亡八十三万余人。

    1976年的唐山地震死亡人数约二十四万。

    1923年的东京地震与1985的墨西哥地震和1988年的苏联亚美尼亚地震都没有超过这些记录。

    “谈震色变”——世界各国的一大通病。

    科学家为此付出了艰苦卓绝的努力。从一千多年前创造地动仪的中国张衡直到今天的美国哥伦比亚马西姆地震实验中心,专家们纹尽脑汁,但功效始终甚微 。进入二十世纪,希腊有位长期在阿里洛斯河水库工地上作监测员的工程师奇怪地发现,每当夕阳西下,夜幕降临,他喝上几口白兰地躺到床上时,就会感到整个大地在微微颤枓,并且不时发出隆隆响声,有时颤枓很厉害,能将他从床上摔下来。可每当他周末离开水库,回到一百多公里外的家里休息时却安然无恙。他把这个怪现象告诉了一位搞地震研究的朋友B先生。B先生一句话没说,跟着他来到水库睡在同一床上。夜里大地又开始隆隆颤抖。“地震!是地震!”B先生惊呼着从床上跳下来 ,拿出地震仪。不错,这里正在发生4.2级的地震!这一惊不要紧,B先生背起仪器,钻进车子就往家赶。可是一回到家,他的测控仪上的地震波又消失了。当他再次回到水库,地震波又像幽灵似的出现了。怪事!B先生为了探明其中的奥秘,干脆在水库上住下了。他同工程师睡在一个房间,一个记录震波,一个记录水库蓄水。三个月后,俩人奇怪地发现,水库区的震波正好与库内的蓄水成正比。库坝上的水位越高,地震的震级也越高。至1938年阿里洛斯河上的这座马拉松水库水位涨到顶峰时,水库所在地区发生了一起造成屋毁人亡的5级地震。

    水库诱发地震!地震有时出因于水库!这一发现迅速在世界各地引起关注,并得以论证。赞比亚的卡里巴水库,希腊的克里马斯塔水库,阿尔及利亚的乌德福达水库,美国的米德湖水库,苏联的努力更克水库都相继出现过6级以上的水库诱发大地震。其中损失最为严重的要算印度的柯依那水库了。这次地震中有25000人死亡,柯依那市的大批房屋建筑倒塌。

    一江之水被“巨龙”锁住——人们建造水库的目的是为了摆脱干旱,以赢得更多的生产与生活能力。从平原到山区,从农村到城市,几乎有人群生存的地方就有水库:人口越密,水库也就越大。解放四十年的中国,水库如天上的星星繁布神州大地。目前仅蓄水在一亿至一千亿立方米的大、中型水库就有两千多座。北京、天津、上海、广州……每个现代化的大城市几乎都有一个或者数个大型水库伴生着。这就意味着一个水库的建立对人类起着幸福与灾难的两种结果。它,既是人类生存的幸福之源,同时又是将我们送向死神的罪恶之源。

    奇妙的自然所固有的平衡本质,有时也会让人讨厌。

    1958年夏天,为了缓和广州地区的用水,我国万名水利大军在河源县新江上兴建了一座现代化大型水库。1959年,一道105米高的混凝土大坝建起,几千年来湍流的新丰江戛然截住。待蓄水后,地震随即发生。水库区周围的群众时感地下折騰引起人畜不得安宁。1960年,库容115亿立方米的新丰江水库第一次蓄满水,报喜的电报和告急的电报几乎同时送到北京中南海周恩来总理的办公室。

    周恩来亲赴新丰江观察大坝和震情。当时,中央办公厅的工作人员对周恩来的此行甚为不解,觉得一个水库告急堂堂总理就要亲自前往,似乎大可不必。但周恩来知道,大型水库诱发地震这本身就是件可怕的事,而一旦地震再引起水库大坝决口后果更为可怕。那时,京津地区的密云、十三陵、滦河、白洋淀等大型水库正在上马,周恩来想得比别人更远……

    1962年3月19日凌晨,薪丰江水库大坝下游一公里处发生了一起6.1级的破坏性地震。震源深度仅5公里,震中强度达8度之高!该水库从蓄水的那天起,有记录的地震次数达35万余次,平均每年13000次,等于每天诱发35次震情。当然,除了个别属破坏性大震外都是些弱震。可在那万千座水库诱发的千亿次地震中,有谁能保证不发生诸如印度柯依那水库那样的大震与惨案呢?

    科学家的调查证明,水库诱发地震基本上有两种前提:一是库内蓄水荷栽, 使库地产生静压力和孔隙流体压力,导致岩体变形,从而降低了断层的有效应力和抗剪强度,使岩体的极限平衡遭到破坏,最终移位而产生地震。另一种原因是水库本身修建在地质构造复杂地下岩石较弱易透水的地层,特别是当水库位于断裂节发育的灰岩、砂岩、页岩和片岩地带时,水渗入岩体,使岩体产生物化作用 ,从而诱发地震。

    地震又常常与水库的蓄水过程和容量密切相关,几乎所有大、特大型水库都有可能引起大规模的地震,而这种水库的地震且次数频繁震源深度浅,震时漫长而绵延几年或几十年之久。

    人类生存需要水,洁净的水又需要水库蓄存,而水库又诱发地震,人类则又害怕地震!害怕地震,就应摧毁水库:摧毁水库就没有水喝,没有水喝人类就失去生命……生存——这是上帝给人类安排的命运。你要生存,就要进步;要进步 ,就要革命;革命便产生了新的物体;新的物体最后导致了生命的毁灭!

    到这时,我忽然想起了关于马缨丹的一段故事。太平洋的夏威夷是个笋国的岛屿,岛上的居民总喜欢把自己的家园装饰得漂亮无比。为此,有人从墨西哥引入一种可爱的观赏植物——马缨丹花。

    娇艳的马缨丹花又称“七变花”、“五色梅”和“綉球”。四季开花的马缨丹,花小密集成簇挑在枝头,花冠有红、黄、白诸色,开花后花色还会有变化,可谓美不胜收。

    同马缨丹一起被接到夏威夷落户的还有雉鸡和鸲鸪。人们没有想到,在新的“住处”里,“外来户”马缨丹与雉鸡结成了好伙伴。马缨丹紫黑色的浆果成为雉鸡与鸲鸪的美味食品,而这两种乌在岛上飞来飞去,又把吃到肚子里的这种子播向四面八方。

    马缨丹到处繁殖,并迅速占据了全岛。而与此同时,岛上所有绿茵牧场开始遭殃了:牛羊不爱吃的马缨丹把牧草逐渐排挤出牧场,牧场主因此而遭受从未有过的经济损失。他们大为恼火,又从海外引入几十种昆虫,专门对付马缨丹。其中有8种昆虫磨牙鼓肋,大事饕餮,果然成绩显赫,使马缨丹停止蔓延,以虫治草取得了辉煌胜利。

    可是,不久人们又发现,马缨丹引进之后这里原先对牧场和甘蔗园危害很大的一种粘虫不知怎么就减少了:而马缨丹遭“围剿”后,粘虫又兴旺了;鸲鸪也跟着多起来了,粘虫便随之少了下去了,反之亦反。

    最后,有人提示再把马缨丹引进来。可吃尽减产之苦的牧场主又不答应……

    一个有趣的故事中寓着一个活的辩证法:大自然生态永远不能失去重心!

    水库诱发地震,水库为人类生话谋利,这又苦又甜的瓜也真让人吃也不好、不吃也不好。但有一点似乎可以肯定,我们在大规模兴建水库时,应当把防震措施跟上去。事实上,水库诱发的地震极有规律和能预报的,问题是,人类在从事一切活动中都要尊重规律,按客观规律办事!

    出路也只能在于此。

    寻找这样的出路又常常极为艰难。

    长江三峡工程几乎可以认为是这一方面空前绝后的例子了。

    1992年4月3日,庄严的人民大会堂气氛格外凝重,因为此时是将最终决定这项打李鸿章、梁启超提出“富中华必治扬子江”到李鹏总理定案的总投资达2000亿元的争论了整整一个世纪的修建长江三峡的水库工程是否上马的时刻。表决结果:1967票赞成,177票反对,664票弃权。

    这是人民共和国全国人大会议上从未有过的表决结果。透过那么多“反对”,“弃权”票,人们或许还不清楚其真正的“内幕”。那么我可以在这里清楚地告知大家:几乎所有“反对”与“弃权”票的根本意见在于对建造如此巨大的水库后有可能造成副产品——灾害。

    “建一个世界级超大型水库,以缓冲长江流域的防御洪灾能力,是所在区域百姓的祖辈企盼的大好事,可是你们想过没有,按照自然规律,洪期时间越长,来的洪水越猛,但目前设计的三峡大提高程为180米,特大洪水发讯,将会泄过大堤向下游冲击,其工程的泄洪效益等于零!鉴于此,我是坚决不赞成三峡工程上马的!”说话的是个老头。不过不是个普通老头。他是北京工业大学副校长、著名水利专家陈明绍。

    老头子给那些赞成三峡工程上马的人讲了个故事:

    “我今年75岁了。北京开了一个老年人运动会,运动员中间有个副市长,是大家都知道的张百发。他钢筋工出身,力气大得很。他觉得拉力是他的东西,结果呢?冠军给我拿到了,张百发很不服气地对我说:‘你这个老头子怎么把冠军给抢走了?’我笑着不说话,后来很多人偷偷地问我:‘老陈啊,你怎么会拿到冠军的?’我说我是学力学的,我懂得冲击力比静力强几倍。我用的是一瞬间的冲击,张百发使的是静力,当然悬住输了。长江的洪水也是一个道理,大水一旦泄过大坝,就会将相对静力中的洪水一下变成了有冲击力的洪暴。那个力量有时比地震还厉害。一旦如此,下游就遭更大的殃啦!”

    据说,陈明绍的话一出,在“人大”和政协的会上就炸开了,有人带着大量足可以证明三蛱工程上马的一百条好处的材料,通过关系专门来找老先生。陈明绍直率地说:“如果我提出的两个问题都解决了,我就支持!”

    “哪两个问题? ”

    “一是水库诱发地震,一是三峡滑坡问题。”

    千好万好,可就是这两个问题没研究好。

    “那怎么行?”老先生生气了。“如今人类最害怕的是什么?除了大战就是大震。无数事实证明,许多地震是由于水库诱发引起的。水库越大,诱发地震级就越高。三峡水库一旦建成,就将有200多亿立方米的水压在水库下面的地壳板块上,而整个三蛱水库区又处在地震活动区上,万一发生地震,从180米高的大坝上泻下的浪潮倾泻下游,长江两岸将有多少耕地、城市和人口遭受灭顶之害!老天,这些同题不考虑,还搞什么工程避设?”

    老先生说:“还有一个严重问题,这就是长江上游的滑坡。长江上游崇山峻岭,处在大断裂活动频繁区。仅金沙江一江,两岸的滑坡、崩塌就达1200多处。一处滑坡、崩塌,就是一次6级以上的大地震。三峡蓄水必定使两岸的断裂岩体严重侵蚀,侵蚀的结果必定导致大规模的滑坡与崩塌。不说类似明嘉靖21年间新滩滑坡使大江断航80年,就1982年7月长江四川境内的鸡扒滑坡所造成断航半年的灾情,就让中央为此焦虑万分。1963年,意大利瓦依昂水库曾发生2.4亿立方米的滑坡,涌浪激起250米,大水毁灭了电站的全部设施及坝下的几座城镇,几千人丧生。长江天险与瓦依昂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三峡水库之大,意大利的这个水库根本不能相提并论。三峡水库蓄水后一旦发生大型滑坡崩裂,后果可想而知,有人对高坝说得那么容易,我对这个问题可是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啊!不仅要死人毁城,航运也会断,那可是要出大乱子的!这不是一个人的事,是整个国家、整个民族的事!”

    陈明绍老先生的话让那些举了手的人着实吓了一跳,他们找了另一位权威——中外著名的中科院院士侯学煜。

    侯老的第一句话就很激动很干脆:“我是从头到尾拒绝在送中央审查的报告上签字的第一人。”接着,侯老指出,我们对水利工程的决策历来很少想到水坝能带来的不可预料的水灾和灾难,更谈不上考虑水利工程对库区本身及整个流域的生态环境和资源的影响。三峡工程是举国第一大工程,它修建后,会使整个长江的生态发生改变,将失去平衡。本已极为严重的长江泥石流,加之高坝修建后极易引起的诱发地震、两岸千百条特大滑坡、崩塌将更加危险。长江一日发怒, 那么多千古不朽的风景、宝贵的地下水资源,以及百万人的生命可能全部失掉, 那可比现在单一的洪涝要危险严重得多。总之,“在长江上游的水土保持未稳定之前,三峡工程匆忙上马很不安全!”

    陈明绍、侯学煜几位老专家虽然已经知道自己无力抗拒在现代化经济巨大压力下必须上马的三峡工程的最后决策权,但他们的意见回荡在人民大会堂那个表决的大厅内。他们都是些大师级的高手。

    明天是个未知数,未知数时常很恐惧。尤其是对天灾人祸——因为在它们面前,我们变得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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