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被践踏的“草帽”必须恢复尊严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何建明 本章:第二章 被践踏的“草帽”必须恢复尊严

    到中国的黄土高原走一走,站在那一道道光秃秃的梁谷山峁,向四周延伸百里的原野望去,你会有一种深切的感受:在这样一块贫瘠干旱的土地上,想让生息在这儿的农民们富起来,几乎是一种乌托邦式的梦想。

    但是中国共产党人在毛泽东、邓小平和以江泽民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领导下,为占人类五分之一的依靠土地生活的的中国农民实现了这样的梦想。这便是人类发生在20世纪里一个最伟大的奇迹。

    我们知道,能够创造这样的奇迹,靠的是几代英明领袖的智慧和那些甘于奉献生命与汗水的勤劳民众的艰苦奋斗。

    然而我们同时发现,一个依靠几代人努力而建立起的伟业和一个已经成为了现实的美好梦想,也许就仅仅因为几个蛀虫的作怪和无耻的行径,会在瞬间化为乌有。

    地处豫陕晋三省交界之地的夏县,毗邻九曲黄河的中段,清晨孩儿们上学扯着嗓子高歌,能同隔岸的雄鸡相呼应。就是这块今天看来贫瘠的土地却在四五千年前缔造了我们中华民族。公元前二十一世纪,中国的祖先结束了原始社会的最初文明史,开始了中华民族社会史上第一个发展里程碑,即由禹建立的第一个王朝,亦即夏朝,中华民族由此才得以见诸历史,而“华夏”也从此成了中华文明历史和中华民族的简称。禹的功劳不比任何中华历史上的君主逊色,他在当年的安邑,即今日的夏县建立了夏朝的国都,并把遍散于九州方圆内的那些整天与狼为伍的部落游民,圈州定邦,我们后人现在所知的“九州”便是禹的治邦之策。

    现今你如果到夏县这个地方走一走,会有种特别的感觉:尽管你在此看不到多少现代文明的那种繁荣与昌盛,而且这儿的人们明显在物质文明方面远远比不上上海、北京和深圳人,但你只要跟他们深入接触,你会发现夏县人对世事国事民事都有非同寻常的独到的见识。我开始百思不得其解,但后来在除去了现代都市人的那份自以为是的浮躁心态之后,静静将心灵紧贴在这块中华民族的发源地时,我顿然明白了:原来这儿的人们,从他们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上获得了中华民族几千年传承下的精华的智慧因子:那是一种不是靠一般的因材施教和经史文书所能传递的信息,它是来自地脉深处和漫长历史空间所飘扬出的精气与魂魄。

    当地有这样的一种说法:可以在外轻易做宰相员外,却难在夏县当村长乡僚。意思是夏县这个地方,是个人就比你宰相员外的爷爷还大个辈份,这话听起来有点夸张,其实不然。你想,当年禹王在此建都时,中国多数地方还是不毛之地,别说还没有官府衙门,就是连个起码的行政“编制”还是过了不知几百几千年才有的。你说人家夏县人从打四五千年前就是国都的子民,谁能与他们比资格?

    到过夏县的人,还会发现夏县人的另一种美德。那就是这儿的人都有一种自觉自愿地听从“上头”指挥领导的“服从意识”。这大概也是作为第一个都市臣民的那种与生俱来的自觉意识。这种甘当臣民的自觉意识对任何一个朝代的统治者来说可以奖赏其为美德。然而,这样的美德一旦被那些以权谋私者所利用,则着实苦了这一方的庶民百姓。

    自打改革开放以来,夏县这片过于古老而板结的土地,这些年来同样发生了不少变化。部分敢于思考又勤劳的农民则成了乡里乡外的能人富人。胡张乡就有这么个人,他叫史英俊,百分之百的农民,他的精明与其名字一样,在当地广为人知。他先是开办小杂货店积累资本,后是在乡村与城镇之间搞“泥腿子出租车”。几年离土不离村的小买卖,使他有了比别人多几倍的积蓄。于是,史英俊看中了贩运货物的活计。山里人如今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起来,渴望能把在电视里看到的外面人的幸福生活搬到自己家里来。同时也期望能把自己收的水果蔬菜运出家门换来现钱。史英俊看中的就是乡亲们最需要的这“中间环节”。于是他拿出自己的全部家底,购置了能上山下山的吉普车、置了能种地能跑路的拖拉机,置了能进田头能入土窑洞的四轮车,还置了能上高速路进城的摩托车。最红火的时候,史英俊家这样的带轮子的各种车辆多达十余部,活脱脱一个运输专业户。有了四通八达的“轮子”,史英俊的生意越做越大。直让村里村外的人眼红,因为大伙儿看到他进账的钱票跟着那些轮子越“转”越多。1994年起,夏县所在运城一带农民纷纷进行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果树革命”,昔日荒丘黄土,转眼间成了一片连一片的花果飘香的苹果园。史英俊也有果树园,但面积不如人家多,可到收摘时他家的苹果却比别人家多出几倍十几倍。啥原因?原来他专门做起了贮存苹果的生意。乡亲们的果子熟了,着急得不知往哪儿卖,原本一元钱一斤的果子一天天烂在地里、在贬值。这时史英俊笑咪咪地过来说:咋样,五毛钱一斤出手吧,我全包了!让掉价的果子换成存在银行里能升值的现钱,亏不了你老哥!于是人们便将自己的果子全都卖给了他。

    史英俊从乡亲们的果园里收回果子,不是立即贩运出去,而是贮存在村边的荒丘底下的土窑洞内——那里面冬暖夏凉,是天然贮藏仓库。等几个月后的元旦、春节将至时,史英俊便开始启窑开仓,再转动他那些“轮子”运到城里出售,此时上市的果子比收成时的价格上升了一倍还多。这么一倒手,史英俊的财源便滚滚而来。头年他仅此一项便赚了2万元,比那些辛辛苦苦种了十几亩果树的果农还赚得多。吃了甜头,第二年史英俊便有了更宏伟的计划:准备贮藏6万斤苹果,将自家的那口土窑洞充分利用起来,满满地发它个财年!雄心壮志下的史英俊,这年通过在乡信用社工作的一位亲戚作担保,贷了6万元钱收购了近6万斤苹果贮藏于自己的土窑内。只等冬季到来之时再度开仓启窑,发个大财。然而正当他一心想着致富梦时,一场料想不到的人祸已经悄然向他逼近……

    本村有个姓卫的人,早已眼红史英俊的“轮多财大”,做梦时也在想如何跟史英俊玩一场“空手套白狼”的好戏。办法终于有了。一日,此人找到史英俊,假装非常虔诚地来跟史英俊商量“盘货”事宜:“我先付你一笔定金,到时再在明年开春时我拉一车果子给你付一车果子的钱,把你家窑子里的那6万斤果子全卖给我,怎么样?你大哥一点风险也不会有的,坐地赚钱嘛!”见史英俊没有回音,那人又死皮赖脸地又是递烟又是点火,说你史大哥赚钱有道,让兄弟也跟着你发点小财嘛!乡里乡亲的,我再精也精不到你史英俊大哥那份上不是?

    别看史英俊做生意精明,但在做人方面却依然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本质。“那就照你说的办吧。”

    “行行,我们签个协议?”姓卫的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份“协议”交给史英俊,大意是由姓卫的包下史英俊家的6万斤果子,按一元钱一斤结算,在这之后史英俊不得再将苹果转让第三方,而姓卫的则先向史预交15000元作了订金。事情看起来没有什么漏洞。

    史英俊觉得虽然这么做自己少赚些钱,但毕竟省了不少心,于是便没有疑义地在那份协议上签名划押了。

    “订金我会这两天马上给你送来啊,谁不知史大哥的腰包比我们村上哪一个都鼓嘛!嘻嘻,我先走一步啊!”姓卫的嬉皮笑脸地带着“协议”离开了史家,说是去筹那订金去。

    第二天此人来到史家,是开着一辆摩托车来的。他跳下车后,将手中的钥匙往史家的饭桌上一放,显出几分歉意地说:“史大哥,一时手紧,订金还没有筹齐,我把这辆摩托放在你这儿。你是识货的,值15000万元。对不住了啊史大哥,我还要忙事去了!”没等史英俊说话,他便溜出了史家小院。

    这人!史英俊不知说什么为好。但一想都是乡里乡亲的就没有深究,该干什么,他照旧干什去了。

    善良的史英俊哪知道从这一刻开始,他便被人牵着鼻子往陷阱里跳了。

    时间一晃就到了来年的腊月里,这一天是农历十一月二十九,也正好是公历1996年1月19日,上午九时许,突然有人告知正在家里干活的史英俊,说是有警察开着车正在你们家的果窑砸门,看样子是要抢你贮藏的苹果哩!

    史英俊不知是怎么回事,急步赶到村后的那个果窑。一看,果然有几名穿着制服的警察在动手砸他家贮藏苹果的窑洞铁门。

    “你们要干什么?怎么能随便砸我家的窑门?”史英俊上前制止道。

    为首的是县公安局刑警队队员李将,此人长得又高又黑,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见史英俊前来阻拦,便伸手将其一推,大眼瞪小眼的嚷道:“这果库里的果子已经全是我的了,你们不知道啊?那就去问问姓卫的吧!”说着指挥手下:“给我继续砸!”

    史英俊急得跺起脚来:“这这……你们怎么能这样?”他转身立即找来姓卫的责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史大哥,是,是我将果子卖给了这位李将兄弟……”姓卫的哆哆嗦嗦地说道。

    “你!你没有经过我的同意怎么可以卖给别人嘛!”史英俊气得差点没有昏过去:“再说,你们要拉走果子,按当时的协议也是一手交货一手交钱的呀!”

    “少嗦,我们才不管什么交货交钱,一句话:库里的果子既然是我们的,我们想什么时候拉走,就什么时候来拉!”刑警李将一副执法人员的气势,横行霸道地说道。

    史英俊妻儿得知自家的果子窑被人抢,也哭喊着赶来与李将等警察争执起来。史英俊将拳头无奈地砸在硬棒棒的丘土上,眼睁睁看着这群飞天而来的人如此嚣地把果子抢走,却百思不得其解。

    原来,那个没长好心眼的姓卫的家伙,当他得到由史英俊签字的“协议”后,便以低出原协议价格近一半的32000元钱转卖给了一位姓车的人和县公安局刑警李将。这位姓车的当时给了姓卫的12000元现金和一辆125型“五羊牌”摩托车作价2万元。这都是在姓卫的与史英俊签订好“协议”后那姓卫的短时间内转手的结果。这整个转手过程中,看起来除了史英俊蒙在鼓里之外,那姓车的似乎也是“受害者”。其实不然,人家姓车的到底姓“车”,在一开始便注意防止这桩“转手”生意里是否有诈,便拉上了在夏县同样有“霸哥”之称的县刑警队的“小兄弟”李将作为自己的合伙人。

    现今社会上什么事最能损害人民群众对我们党和政府的感情?那就是身为执法者的违法与横行霸道。人们最痛恨的莫过于这类貌似代表党和政府形象的败类。因为他们的一举一动,表面上代表着政府和执政党,实际上专干损害政府形象和党的根本利益、让人民群众痛恨已极的勾当。

    李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物。他的贪欲之心和游手好闲的本性,决定了他见钱眼开、鱼肉百姓的恶习。凭着关系混进了人民公安队伍后,李将靠刑警这块铁牌子,没有少干那些损害人民利益、欺压百姓的事。看看这种人对一个依靠自己辛勤劳动获得财富的普通农民所做的事,我怎能不为那些打着共产党招牌、干的却是比流氓恶棍还要令人发指的行为而痛心!

    梁雨润长期工作在基层,长期生活在中国目前最贫穷的底层人民群众中间,他每每向我谈起这样的话题时,总是异常沉痛和沉重。他经常说的一句就是:“即使我在这纪委的岗位上牺牲了,也不能眼见百姓的利益受到坏人恶人和有权势的人侵害而不管不问。”

    李将这样头顶国徽大檐帽却不把人民群众的尊严当作一回事的人物,在今日之中国怎能容忍!

    有一天李将凭着姓车的许诺可以给一些“好处”,便耀武扬威地领着人,开着一辆5吨载重卡车来到胡张乡史英俊所在的王村。当眼看果子的主人史英俊揭穿他们合伙行骗的诡计时,李将拿出一副不可侵犯的“执法者”气势来。

    “你们听明白了,既然我李将来了,不管这窑洞里的果子过去是谁的,从现在开始它是我姓李,谁要是阻拦,你不要怪我这支冲锋枪不认人!”李将见史英俊不仅一家人拦着不让开库,而且还叫来了村治保主任等人前来相助,更是气急败坏地从驾驶室内取出冲锋枪,来回地在史英俊一家和围观的人群头上挥动着,嘴里还高声嚷嚷道。

    王村的百姓哪见过这阵势,吓得纷纷逃离。

    “我史英俊全家靠邓小平的政策勤劳致富,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们呀?啊,你们不能这样嘛!不能呀——”无论史英俊和家人如何阻拦哀求,李将等人凭着人多势众,强行撬开窑门后,满满装了一车就走。

    眼看自己辛辛苦苦靠贷款收购来的果子被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抢走,史英俊怒火中烧,当日便赶到县法院报案。法院听完他的报告,随即派了三名工作人员赶到现场,在听取史英俊和村群众的意见之后,迅速作出了判决:姓卫的无权转让果库,与史英俊原订的“协议”宣告无效,果库和库中的苹果所有权归属史英俊,已被拉走的苹果另案处理。当时应史英俊的要求,法院为了保护他果库的安全,还在果库大门上封贴了盖有“夏县人民法院”红章的封条。并说明等姓卫的与史英俊重新签订以上述内容为主要条款的新协议后再将封条启开。

    史英俊以为自己总算找到了维护正义的靠山。当第二天他与姓卫的重新签好协议并带着协议上县城的法院找那位为他主持公道的法官请求为他果库启封时,那法官脸色颇有些异样地对史英俊说:“老史呀,你把协议先给我,等我们的院长签了字它才能生效,那时我才好给你启封条。”

    史英俊一听,便将与姓卫的重新签订的协议交给了法官。

    此时,已到腊月果子紧销时节,史英俊比谁都着急处理库中的货物。加上有李将他们横行抢走一车果子的教训,史英俊时刻思忖着赶紧出手库中的果子。第三天他又到法院来找那个法官。史英俊发现当他追问院长是否签字时,那个法官竟然很紧张地将他领到另一间屋子,悄悄说道:“老史,你这事蛮有来头,我是管不了了,你得赶紧另想办法。要快……”话还没有说完,那法官摇摇头便离开了。

    史英俊不知所以然地在法院呆了好一阵,当他再想问问其他法官怎么回事时,那些法官们像见了瘟神似的远远躲着他。

    怎么啦?明明是他们抢我的果子,咋像我反倒成偷东西的贼了?史英俊弄不明白,只好无可奈何地回到自己的家。倒在床上寻思那个法官给他提的醒儿,史英俊觉得不能再等着别人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得找律师跟李将等这些坏人论理。

    接下去的几天,史英俊马不停蹄地进城四处询问法律规定,出钱聘请律师。2月5日也是农历腊月十七的日子,史英俊骑摩托从县城回家途中,忽然身后飞速驶来一辆面包车。史英俊还没有弄清怎么回事,就被几个穿制服的和没有穿制服的人从摩托车上拖下来,“咚咚”几拳,连打带拖地塞进了面包车内……

    “姓史的,快下车!”不知过了多久,史英俊又被人揪着衣领和头发,从面包车内推出来,他定神一看:这不是前些天来过好几次的县人民法院的人么!

    没事没事,这儿是人民法院,平时不都听乡亲们说遇到啥不平的事就找人民法院嘛!既然到了法院,啥事就好办了,甭怕。史英俊心里嘀咕着安慰自己。

    “走,进去!”正当史英俊寻思时,有人从背后将他重重一推,令他一个踉跄,连跌带撞进了一间十来平米的小房子。

    “把手伸出来!”有人像吆喝牲口似的叫道。

    史英俊下意识地顺从地把一只手伸了出来。

    “咔嚓!”一副铮亮的铁铐锁在了史英俊的右手,而另一头则铐在了一根暖气管上。

    “哎哎,你怎么把我铐起来了?我犯什么法了啊?你们这是干什么呀?”史英俊急了,挣扎着,叫嚷着。

    小屋的门“哐”的一声,关上了。

    “开门!你们凭什么抓我?凭什么——?”小屋里,史英俊拼命地大声叫喊着,但没有一个理会他,直到夜深人静史英俊喊得口干舌燥再也没有力气,也一直没有人理会他。史英俊在黑咕隆咚的小屋里度过了一个不明不白的长夜。

    这是共产党的天下嘛,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一个百姓呢?史英俊带着满腔愤怒与屈辱,在黑暗中寻找着答案。

    他盼望着天明。天明后会有答案的。

    但他又错了。

    第二天上午9时许,两名法警将史英俊带到法院二楼的一间屋子,他的手仍被铐在一根暖气管上。只是看守的是位面相很和善的小青年。

    “同志,我犯了什么事把我铐在这儿?”史英俊问这话时连自己都觉得怎么这样没出息?自己到底干过啥坏事啦?

    法院的小青年看看他,说:“是不是去年收贷款还差两千元没有还清吧?”

    史英俊一听是这事。他想起来了。不过,这事纯粹因为这段时间自己的果库被抢而忘了“这事我承认。可不是我不想还,而是最近家里接连出了几件事才给忘了。”史英俊觉得心里头似乎踏实了许多,忙说:“麻烦小同志,你叫一下你们的领导,说我保证马上将去年借贷的两千元还上。”

    小青年看了看史英俊,便去找法院领导。

    不一会,一位后来史英俊才知道他是法院执行庭法警的杨东海出现在面前。

    “哎呀领导啊,请你们一定相信我,那两千元贷款我一定马上就还!我可以给您写保证书!”史英俊一见杨东海就对天发誓道。

    可人家法院“领导”杨东海听完他的话后连眼皮都没动一下,阴沉着声说:“你的事不是这个,是果库的问题。”

    “果库问题?那更不该铐我抓我呀?果库明明是我的,他们合伙欺骗我,又来抢我的果库,他们才该抓起来您说是不是?”

    “哼!”史英俊原以为找到了伸冤的机会,没料想这位姓杨的法官听完他这么一说,鼻孔里哼了一声后便背着手头都没回地走了出去,一下便将史英俊一个人晾在屋里。

    “喂喂,你们怎么不管我啦?我到底犯什么罪了,你们怎么能这样对待一个老百姓啊?啊?你们人呢?这里还是人民法院吗?!”史英俊见自己不明不白被抓法院却没人理会,又急又愤。

    但任凭他怎么呼喊,那些抓他进来的人似乎并不将他当回事。手被铐着,不能久站,又不能睡觉,时间过了整整两天两夜,啊!即使是从小在地里干惯了重活的史英俊,这么折腾也着实令他承受不了。第三天早上,疲乏已极的史英俊掏出一支烟吸起来。由于一只手铐着,点火很不方便,结果燃着了空烟盒,史英俊一惊,那只燃火的烟盒掉在水泥地板上,结果引燃了地上一张旧报纸……

    “什么味?哪儿着火了?啊?”走廊内有人在嚷嚷。

    史英俊一听,便回应说:“是张旧报纸着了,已经灭了,没事!”

    “咚!”门被踢开了。进来一位年轻法警。史英俊是后来才知道他叫李国庆,是那个杨东海的心腹手下。此人虽穿着人民法警制服,却一脸凶相。史英俊瞅见这人心头便蒙罩了一层阴云。果不其然,那个叫李国庆的法警一看戴铐的史英俊脚下有摊纸屑烟灰,便瞪着眼大声问道:“谁干的?”

    “是我不小心抽烟引着的。没事,你看早已灭了。”

    “灭了?你他妈的看我怎么灭你!”

    史英俊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他的头上、脸上和双手,突然被雨点般的拳头痛击了一通,直打得他眼前闪火星子……

    “你,你怎么能无故打人?你有没有王法了?啊?你说清楚!”史英俊一边挣扎,一边责问。

    “老子就是王法!我要让你尝尝不老实的滋味!”李国庆一边说着,一边打开铐在暖气管上一只手铐,然后将史英俊带到楼下的小院子里。那儿有棵树,他将史英俊的双手环铐在树上。

    “喂喂,我问你:你是不是人民法官?你这样整我是哪条法律规定的?我一没犯法,二没犯罪,你凭什么这样迫害我?你算什么法官?我要告你俩告你们——!”史英俊用尽全身力气拼命地挣扎和抗议。但这位连基本良知都没有的年轻法官则站在一边十分得意地一边欣赏着自己的“杰作”,一边又觉得似乎哪儿还不够劲,他看看头顶的天空,然后走到史英俊背后,抓住其后领,“嘶啦”一声,将史英俊的衣服扯破令其上身赤裸在严寒之中,自己则吹着口哨,哼着小调进了办公室……

    “畜牲!土匪——!”史英俊感到仿佛是世界的末日降临,几天来蒙在心头的屈辱此刻终于暴发,他的嘴里骂出了一直不想骂的话。事后他对我说,他一直不想这样骂那些戴着国徽、穿着制服的法警,是因为他原本一直信任他们是人民的法官,是专为像他这样的老百姓伸冤抱不平的人民法官。然而经历这般迫害和摧残,史英俊再也无法掩饰心头的愤怒。

    他相信这样的人绝对不会是真正的人民法官,共产党的执法者。然而他就是弄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在不告诉他任何理由的前提下以对犯人的方式把他抓起来,又受到如此迫害与折磨。

    “老天,你睁开眼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史英俊抬头望天,那天上是灿烂的太阳,明明白白是睁着眼睛,可老天并没有看到人世间落得如此境地的他。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倾刻间迷蒙了他的双眼……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反正史英俊觉得自己像走了一趟地狱。他缓缓地醒过来,这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似乎在跟法院的人说话。是,是自己村里的治保主任。

    “他是我们村的致富先进,从没犯过事。你们不该这样对待他嘛。有什么事,我敢担保嘛。”村治保主任的口气同样充满气愤。

    “好吧,先把铐给松了。不过人不能放。得等弄清楚了再说。”一名法官给铐了三天三夜的史英俊解开了双手。然而没过几个时辰,又有人将他送上警车,押到了离县城几里之外的一个拘留所。从未尝过铁窗滋味的史英俊,此刻已把自己蒙受的耻辱丢在脑后,他双手抓住铁窗,心里惦记着家中那一窑果子,这可是他一家人的命根子哟!

    “放我出去!你们放我出去——!”从打娘肚里了出来这40多年里,人称铁汉子的史英俊第一次在铁窗内默默地流下了泪。让他更没有想到的是,此时此刻,他的家里,他的那窑果子,正在经历比他更惨的命运——

    有必要先在这儿交待一下为什么当时夏县的某些执法机关的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如此胆大妄为地在光天化日之下任意欺压百姓。应该说这是梁雨润一到夏县便碰到那么多大案要案的关键所在。问题显然出在这儿的执法机关长期以来听任和纵容那些以权谋私者横行霸道所致,而担任执法部门的领导者如果不是整个犯罪过程的合伙人便是与犯罪分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或者本身就是某种利益的直接受益者,再加上法律程序上的管理混乱等因素导致夏县在相长的时间内司法偏离为人民根本利益服务的原则方向。看看在史英俊苹果案的整个过程中起着主要作用的李将和杨海东两名公安司法人员的所作所为,便可一步证明我们的分析推断。

    先说第一天上史英俊家抢了一车苹果的李将。当他从好友车某那儿得到“好处”后,便借着自己是公安局的人到史英俊家抢得第一车苹果,但他仍不甘心。回到城里,他召集同伙到自己家里密谋要让“史英俊哑巴吃黄连”的计划:令那姓卫的骗子再和姓车的重签一份合同,并于当日找到县公证处熟人任某,让其出具了一份对那个假合同的公证书,而且明确这份实际上是违法的公证书“具有强制执行效力”。而对这样的所谓“公证书”,该公证处主任李某竟大笔一挥,就以公文的名义,交给了李将。

    李将有了这份“公证书”便回头找到法院某领导,原先曾出面帮助维护过史英俊家那窑苹果的法院法警队负责人后来悄悄对史英俊说他再“无能为力”了,原因就在此处。李将为了“合法”地把史英俊家的6万斤苹果从土窑里拿走的目的,又通过精心策划,找出了一个可以将史英俊“逮”起来的“理由”:史英俊不是贷了信用社的钱吗?好,那就让他马上还!还不出就拘留他。在一切“计划”安排妥当后,李将找到法院政工科,亮出了包括那份强制执行的假公证书等材料,法院政工科的人一看“手续齐全”,便出具了一份以“拒不还贷”为由将史英俊“逮”起来的拘留执行书。

    李将抖着两份执行书,得意忘形地对同伙说:“在夏县这块地盘上,还没有我李将办不成的事。那个姓史的他太不自量力了。几车烂果子他都不愿脱手。好,现在看我李爷怎么治他!”

    这就有了后来史英俊被拘留到离县城几十里外的地方。他在被拘留的第二天,即2月8上午约9点半左右,李将和杨东海叫上两名全副武装的武警战士,挎着冲锋枪,开着两辆大卡车,导演了一场惨无人道的“鬼子进村”般的惊天丑剧。

    据当地村民和史英俊妻子史龙麦描述:那天杨东海和李将可是大出了风头——其实在杨东海和李将眼里,这样的阵势是“小菜一碟”,他们到哪儿不是警车开道,武警压阵!可史英俊所在村的老乡们都是安分守己的普通庶民百姓,谁也没有想过或者见过自己的政府执法机关竟然会用如此的阵势冲着史英俊这样靠双手致富的“大户”而来:

    “让开让开,谁挡道我就铐谁!快让开!”身着公安制服的李将半个身子坐在车内,半个身子探出车门,手里高高地举着亮铮铮的铁铐,直着脖子,朝站在道路两边的村民威胁着。

    警车到了史英俊家的土窑前,杨东海拿出一副执法者神气劲儿,对守护在土窑前的史英俊妻子史龙麦宣读了那份所谓的“强制执行书”,然后命令道:“把果库的钥匙交出来!”

    “这果库是我家的,凭什么要把钥匙交给你们?”史妻反问。

    “你找死啊?我今天既然来了,就是要腾空你家这个窑洞的。少嗦,快把钥匙交出来!”

    “我干嘛要把自己家的钥匙给你们?再说钥匙也不在我的手上。”史妻说。

    “在哪儿?”

    “在我家掌柜那儿。”史妻说的是在她家男人手上。

    “胡说,你家男人史英俊我问过,他说钥匙在你手里。快拿出来!”杨东海使了个套。

    史英俊老婆也不傻,就是不给。“我没有钥匙。有也不给你们。凭什么给你们?”

    李将已经从村上叫了不少前来帮他们的群众。而杨东海觉得自己堂堂一个法院执行庭长,竟然在那么多人面前不能制服一个乡下婆姨,便从身边的武警手中抢过冲锋枪,对着史妻老羞成怒地吼道:“你到底交不交钥匙?再不交我就用枪打死你!”

    史妻嚎哭起来,用身子顶着杨东海的枪口,作着最后的选择:“你开枪吧!打呀!打死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吧!打呀……”

    杨东海先是一愣,继而更加变本加厉地挥动手中的枪托,猛地朝史妻的头上击去。

    “啊——”史妻一声尖叫后,应声倒下。那额上鲜血直淌……

    “妈!妈——!”站在一旁的史英俊的大儿子史红科再也无法忍受这等惨状,一头冲杨东海撞去。

    失去人性的杨东海一面用枪口对着史红科,一面向李将等人高喊。

    这时,早已看不下去的村民们见此情景,群起相助,他们挡着李将等人,拉起史红科逃到了村里。

    “没有钥匙怕什么?给我把门砸了!砸!”杨东海走到史英俊家的土窑口,亲自动手砸起了那道铁门,然后让两名武警在窑洞门口持着枪左右把守在那儿。

    李将便指挥雇来的村民们进窑搬果子。可转头一看,发现人都跑了。

    “妈的,这是怎么回事?”李将气急败坏道。

    “我们不干了,你们这是抢东西!丧天良的事我们不干——!”那些离他们而去的村民回头冲他高喊。

    “笨蛋!到外村去雇人!”杨东海出主意道。

    就这样,在杨东海和李将一手指挥下,经过长达3个多小时的武装抢夺,史英俊家果库里的全部果子被洗劫一空。

    11日晚,被非法拘留了7天7夜的史英俊终于回到了家。他落脚村头的第一件事便是直奔窑洞想看看自己的果子还在不在,这是他史英俊的命根子,也是他全家的命根子。

    可是当他走到土窑前,双腿再也挪动不了一下:那扇他花了600多元钱装制的防盗门,已扭曲不堪的掉落在一边,六七十米长的窑洞内空荡荡一眼可见底,只有几个残留的塑料袋在地面上懒洋洋地飘拂着……

    “老天爷呀——!这是什么世道?还是不是共产党的天下了呀?”蒙耻多日的史英俊再也无法克制心头的悲愤,忍不住老泪纵横地对天长嚎。

    “娃儿他妈?你怎么啦?是我呀,我回来啦!你怎么伤成这个样?啊,你说话呀!”回到家,史英俊更觉得天旋地转。妻子满头绑着白纱布,躺在那儿两眼痴呆呆地看着他就是不说话,连这个他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的老伴都认不出了。

    “爸,爸爸,这是怎么回事呀?你倒给我们说明白……”孩子们见了遍体鳞伤的父亲,一齐扑到他身边,哭诉着,追问着。

    史英俊双手将孩子们揽到怀里,悲忿交加地发誓道:“我要告他们!就是告一辈子也要告!”

    于是,后来便有了他的那卷让多少人看了忍不住凄然落泪的状子——一封洋洋万言的“我靠政策辛劳致富何罪之有”的激扬文字。

    几年后,当我来到夏县重新从纪委的档案室找出这份滴满血泪的状纸时,读着仍难以抑制心头的悲愤。更使我感到触目惊心的是,像李将、杨东海这样已经完全变成欺压人民群众黑势力的人,竟然在史英俊长达3年多的上访中,地、省各级领导划了无数圈圈,指示“一定要严惩不贷”的一次次查处中,依然能够依仗“关系网”和以恶压善的手段,使自己平安无事。不仅如此,还因为每一次查处都是这样的结果,李将、杨东海等人事后丝毫没有收敛,相反更变本加厉地向那些主持正义的县人大、县纪委的查案人员发难。在梁雨润接手处理此案之前,县人大、县政法委等单位也曾两次专门召开县公、检、法三长联席会议,要求“专题研究,限时查处”,然而由于李将、杨东海等黑势力的猖獗极甚,查来查去,最后还是没了下文。县上的人都知道“史英俊苹果案”是个“马蜂窝”,谁碰谁就会撞一身霉灰。

    史英俊是一介平民百姓,他的本领便是靠双手勤劳致富,养活全家老小,面对这样的恶势力,他所能做的便是一次次明知没有结果的上访和告状。从1996年初到1998年梁雨润出任夏县委书记后接手他的案子,近3年时间里,他数不清跑了多少次运城地委和山西省委,光打印的申诉和告状材料就花费数千元。为了打赢这场官司,找回一个依靠党的致富政策富起来的农民的尊严,他不惜卖掉了家中的吉普车、四轮车和摩托车。妻子的神经病他顾不上帮助治疗,女儿因为没钱交学费而失学,大儿子送不起彩礼娶不到媳妇,面对出事前与出事后差别如天上地下的两重家境,史英俊无时不是以泪洗面。特别是上访和告状的经历,几度使这位年过半百的农民有过一死了事的念头。然而每当他坚持不下去想要一了百了的时候,他总是告诉自己,要相信自己是在听邓小平的话、是江泽民总书记为核心的党中央教导下靠勤劳致富的农民,不该受到如此不公,终有一天笼罩在自己头顶的乌云会消散。就是怀着这样的信念,他才一步又一步地走下去。

    人祸使这个原本远近闻名的致富大户濒临家破人亡之境,信念又使这位庄稼汉日日夜夜在期待党的阳光与温暖重新照耀到他的身上。所以,1998年10月8日这一天,史英俊听村里人说如今县里新来了一位能够为百姓撑腰的梁书记,便顾不上吃午饭,跌跌撞撞地赶到县城,找到了县纪委,找到了梁雨润。

    “简直是一帮土匪!哪还有点人民的公务员和我们共产党的执法者的形象!”梁雨润听完史英俊的诉述,拍案大怒。

    这位同是农民出身的年轻的共产党干部,对农民具有特殊的感情。在运城采访结束时,我特意提出希望追追他的“根”。梁雨润当时很快答应了。那天是星期天,他正在上大学的女儿也在家,还有在当地学校当老师的梁雨润夫人,我们一行几人来到离运城市七八十公里之外的梁雨润的家乡芮城去参观。

    恕我过去对祖国的“母亲河”——黄河了解太少,或者真心地说我这个从小在长江边长大的人因为十几年来一直听媒体在说每年“母亲河”时不时要断流的消息,以致怎么也提不起对黄河的那种特殊感情。因为我的家就在长江岸边,从小看到的长江宽达十几里路的滔滔江面,望不到对岸。历史上的文人墨客为黄河写了那么多壮美的诗词歌赋,并将这么一条常常断流的、在我看来与长江相比只能是条小河沟的河誉为“母亲河”,我心底不服——为我的母亲河长江而不服。

    但从运城出发越过巍峨的中条山,来到梁雨润的出生地,我才第一次真正地看到了黄河,从此也对黄河有了真正意义上的认识。

    梁雨润与我同岁,只比我大几个月。但我不曾想到我的这位同龄人与我童年环境却有着天壤之别。我出生在长江边的一座历史名城,虽然城市不大,但却在三千年前就有了漂亮的城郭,孔夫子时代,我的出生地就有了“江南第一才子”言子先生,此人也是孔子惟一的江南弟子。我还知道在两千多年前我们那儿就是吴国都城了,从此姑苏名扬天下。我还知道就是我那个在长江边的祖籍宅居,在两百年前被“长毛”——太平天国的义士们烧过,之后还曾被军阀土匪和日本侵略者烧过。但三次大火之后我们的何氏宅居从未断过炊烟,相反越烧越兴旺。我从小看到的是“晨听茶馆声,夜闻江水拍”的江南之景。我企图追索过祖先的足迹,但后来发现他们都太皇族化和洋化了——有在唐明两朝为皇亲国戚的,有上世纪初就在美利坚和日本国当了议员、教授的……这就是我小时候所听到和看到的。

    但作为本文主人公的这位同龄人在与我相同年龄段时则是另一番天地了。

    那天我们到他老家去时,梁雨润的老父亲和老母亲都在家,二老身体还挺硬朗,听说我要了解他儿子的“身世”,便愉快地带我到了梁雨润的“生身地”。

    这不是黄河么!大约在梁雨润父母现住所的两三百米之外,我忽然被脚下的一条弯曲的大河所惊骇。

    是。梁雨润给我介绍,说他从小就在这黄河边长大。因为那时人们都很穷,尤其是像他这样属于“库区”的农民们,没有好地,只能靠河维持生存。在高高的黄土坡上俯瞰弯曲蜿蜒的黄河,会看到河的两边是宽宽的滩床,这些滩床现在已经绿荫成行,田地成方。梁雨润的母亲告诉我,他们那一辈就是从紧靠河床的土窑里出生的。到了梁雨润他们这一代,他们的“家”就从紧靠河岸的土窑往上搬了二三百米,但还是属于黄河的滩岸,还是清一色的土窑。从高坡下到十几米的岸滩上,在这里我看到了参差不齐地挖掘在岸崖上的一排土窑洞。从残留的油灯及墙上的张贴画可以看出,这里的主人离开这儿的时间并不长久。

    “润儿是在这个窑洞里出生的。”梁雨润的母亲指着那三个窑洞之中的一个,颇为自豪地给我介绍。

    “润儿应该在这儿生活了十几年吧?是我带乡亲们破除旧观念,首先从河滩的窑洞里搬到了岸头的平原。”曾是村长的老父亲情不自禁地抚摸起那条土炕,久久没有缩回手,似乎还在感受土炕上的那丝微温。

    这时我的同龄人也走进了这个给予他生命的土窑。梁雨润在里面端详着每一块黄土,仿佛要寻找昨天刻在土墙上的计算每年交学费的小账。他告诉我,当年为了从这个土窑走出去上学,他每天放学后背着竹筐,下到河滩,然后用嫩弱的肩膀,一筐一筐地将黄沙背到200米高的半岸处——自己家窑洞口,等背到可以装几车时,再将沙背到岸头,然后用小拉车拉到十多里远的县城,卖给那些需要黄沙的建筑单位。每拉1000斤是45元。而正是这四块五毛钱一车的黄沙,使梁雨润比别人更早地从河滩上走到了黄河岸头。

    我几乎想笑:我的同龄人从原始式的土窑洞生活“进化”到现代人,仅用了二三十年!1971年,他随父亲和全家从黄河岸边的窑洞里,搬迁到了岸上的村庄,开始融入现代社会。但即使是这样,他们的家还在黄河边,每天都能听到黄河之水的咆哮声。

    这就是中国的现实社会。一个古老和原始,落后和现代,永远相随相伴着的农业社会。我转身远眺一望无边的黄河滩,如今还有相当多的人家依旧在岸边的土窑洞里栖息繁衍,白天像梁雨润当年用竹箕背着黄沙,天黑后坐在坑头看着新世纪巴黎的流行时装表演节目。除了在饭后茶余议论议论天南海北的精彩世界外,一切都是昨天和前天的生活方式。即使是身为当地“大官”的梁雨润的家人,他的那位值得尊敬的老父亲,现在还是主要靠侍弄河滩上的那几十亩苹果树为生。

    黄河为什么被中国人称其为“母亲河”,从这一天开始,我才认清了它的真实含义。在我理解中,人们之所以称其为“母亲河”,是因为这儿的人们无法离开这黄河母亲的乳汁,是黄河给予了他们的一切。这不仅仅是文化的概念,文化在包含人类社会的发展的诸多因素中占有多少份量?比得上人类生命的全部意义吗?

    同时我现在也才明白,长江为什么不被长江人称其为“母亲河”,是因为长江人不用在长江的岸边挖土窑洞居住,长江人的身后是肥沃的稻田和飘香的柳枝,前面则是小桥流水的城市。

    长江滔滔也无法比拟黄河涓涓给予那些在岸边土窑洞生活的人们的生命乳汁。

    母亲总是在贫穷中更显伟大与慈祥。黄河属于这样的母亲,因而她成为中国这样一个农业国的母亲当之无愧。

    我也许在这时才更加意识到史英俊这样的黄河岸边的农民为何对失去土窑里那库果子有那份痛彻的悲愤。他发誓要找回属于自己的尊严和财产,其实他想找回的是他和他全家的生命。

    我的同龄人,与史英俊同为从土窑洞里走出的梁雨润,当然比谁都理解史英俊心头的悲愤。

    “老史,你尽管放心回家,只要查实你受害的事实,我一定会把这些丧尽天良的不法分子清除出司法队伍,让你安心走致富道路。”梁雨润说。

    “谢谢你了,梁书记……”史英俊“扑通”跪下双腿。

    “老史,你这是干什么?快快起来!起来!”

    “不。你就让我诚心诚意地为你磕几个头吧!”史英俊此时已经泪流满面。“这第一个头是我史英俊给你磕的。这第二个头是代孩子她妈磕的,她已经痴呆了,不能自己来磕。第三个头是代三个娃儿给你磕的,你一定得接受……”

    “老史……”梁雨润不知说什么为好,只觉得眼泪跟着流了出来。

    第二天一早,梁雨润跟谁也没打招呼,便独自来到了史英俊家。

    “哎呀,是梁书记,你这么早咋就来啦?”刚刚起床的史英俊开门一看,吃惊不小。

    “对不住了,老史。”梁雨润边招呼边进了史家小院,道:“昨晚一宿没睡着,一直想着你家的事,天明就来看看。不妨事吧?”

    “哪里哪里,我做梦都想不到你会亲自来。说真的,你怎么会来我们家呢?昨儿个你给我的一番话,我听了就想,即使我家的事再没人来处理,我也认了,因为我看到人民政府里有你这样的官在,我们庄稼人就心里踏实了。我真想不到你会来我家啊!”史英俊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梁书记,梁书记——”史家老少几口子这时已经闻声出屋,并在小院将梁雨润团团围住,齐唰唰地跪在他面前。

    “看看,看看,老史,你让他们起来!快快。”梁雨润忙躬下腰,上前一个个扶起。

    “坏人。坏人要完的。要完的……”史英俊的老伴披头散发。独自在院子里转悠,嘴里不停地说着同一句话。

    看看坐在小板凳上将头埋在裤裆里长吁短叹的史英俊,和他披头散发的老伴,及一步不离跟在娘后面的那个背着书包的小姑娘,梁雨润心头一阵阵酸疼:是那些不顾别人死活的家伙,让这么个原本富裕的农民家庭落得如此境况,真是罪不可赦。

    梁雨润瞅着史英俊的小姑娘,突然想起道:“小娃儿,今天是星期天,你还背着书包干啥?”

    “哇——”不想孩子大哭起来。哭得两只瘦小的肩膀在不停颤抖。

    “老史,这孩子咋啦?”梁雨润感到奇怪。

    “唉——”史英俊长叹一声,说:“自打前年一窑子的苹果被抢后,家里既要还贷,又要种地,一下落了9万多元的债,孩子她妈病成这个样都没钱上医院治,娃儿还哪上得起学……”

    “这哪行?”梁雨润的手伸进了自己的口袋,从里面掏了掏,正好是1000元钱,然后塞给史英俊:“孩子她妈的病要抓紧治,可娃儿上学一天也不能耽误。”

    史英俊接过钱,双手抖动了半天。“娃儿,过来给梁书记磕头……”

    “别别,老史,你不能这样作践我。知道吗,是我们这些党的干部没有把工作做好,让娃儿她们跟着受难。你再让她们向我跪下,不是在作践我们党吗?是我们工作没做好嘛!是该我们向娃儿她们请罪呀!”

    梁雨润后来对我谈到他第一次进史家时的感受时说:“那一次我几乎是‘逃’出史家的,他们一家人要向我磕头,可我心里想要磕头的是我。是我们这些为官者没有管好自己的那一方天地,才使史英俊这样的百姓受了这等苦啊!”

    我确信这是他内心的真实感受。同时也明白了他后来为什么在重重压力下义无反顾地一直坚持将此案查得水落石出。

    “老胡,把史英俊一案的案宗给我马上拿来,我要看!”从史家回到县城的办公室。梁雨润立即命令纪委的同志调当时几个部门处理该案的材料。

    “真是岂有此理。这样一件事实清清楚楚的案件,竟然会办不下去!涉案人至今仍逍遥法外!这世间还有没有公道可言了?”梁雨润拍案而起。

    “马上通知公检法司四个部门的领导到纪委,史英俊一案必须立即处理。不能再拖一分钟。如果我们再拖着不处理,就跟那些到他家抢苹果的人没什么区别、是一种犯罪嘛!”

    “梁书记,单就这案件的性质我们都清楚,也知道该怎么惩治这些违法乱纪者,但为啥拖了这么长时间你知道吗?”

    “不就是因为涉案人员都在执法部门嘛!”

    “还不全是这个原因。还有另一个原因。”

    “啥?你赶快说来。”

    “这案是现任县委主要领导,前两年直接抓过但一直没有了结的案子。”

    “这不是更需要我们抓紧办嘛!说明县委领导都非常关心此案!”

    “你说的是其一。”

    “其二呢?”

    “这不明摆着:你要是把它弄清楚了,不是让县委主要领导下不了台嘛!”

    “你!”梁雨润一听这话,眼睛就瞪大了:“你这话听起来倒像是为我着想。可是你想过没有,如果我们尽快查清和处理了,可能使我的直接领导也许有些脸面不好看,但这仅仅是一个人的事,相反,我们如果处理不好,那全县的老百姓的眼睛都盯着我们,盯着我们这些共产党的干部,那可是我们整个共产党的脸面嘛!”

    纪委的同事们再也不说话了。其实大伙儿心里早冒了一团火,身为共产党干部,谁不想为老百姓撑腰?

    “行。有你梁书记这话,我们就更不用担心啥了。你说吧,咋干?”

    “史英俊苹果案的整个事实和性质不都很清楚吗?所有涉案人员都是司法部门工作人员,别人想治他们不是难吗?那好,根据党授予我们纪委的权利,现在我们就案件性质进行讨论,如果确属国家公务人员违纪违法行为的,我们就立即‘双规’他们。”

    “对。我们举双手赞成立即对几个涉案人员进行‘双规’。”

    “好!大家意见统一,那么我们立即行动!”梁雨润站起身,“等公检司法四个部门的领导一到,我们就宣布‘双规’决定。”

    这是一次在夏县政法史上少有的行动,一天之内,公安和法院两个部门的10来个人同时被宣布“双规”,并且一个不漏地全部被送进了夏县重大案件的办案地——温泉二招。

    司法部门历来是敏感部门,不到一个下午时间,全县上上下下全都知道了梁雨润他们的行动。据说那几天里夏县有点像经历了七级地震一般,特别是在小小县城内,只要大家一见面,就会情不自禁地相互问一句:“知道了吗?都‘双规’了!”

    “双规”是《中国共产党纪律检查机关案件检查工作条例》和《中华人民共和国行政监察法》赋予纪检监察机关的一项重要权力,是党内和行政机关在确实必要的情况下,对一些重要或复杂的案件所涉及的有重大嫌疑的党员、干部和有关人员进行内部审查的一种措施。其目的是查明真相,排除干扰,以便作出实事求是的处理。“双规”措施要求有关涉案人员在规定的时间和地点就案件所涉及的问题作出说明和交待。

    俗话说:做贼者心虚。在史英俊“苹果案”中扮演主要角色的公安局刑警李将,法院执行庭杨东海等人被“双规”后,先是大吵大闹,根本不把纪委办案人员放在眼里,嚣张至极。

    那几日,梁雨润由于劳累过度,正卧床输着液。当他得知这种情况时,不等汇报工作的同事找来医生,他就将输液的针头一拔,直奔距县城十里之外的办案地温泉二招。

    “梁雨润,你在夏县才呆了几天,你算老几?竟敢把老子‘双规’?”那个自以为在夏县没人敢动他的李将,见了梁雨润,便大吵大嚷道:“你们这是非法拘禁,我要去告你们!”

    “这是你应有的权利,但现在你得老老实实先把自己的问题说清楚!”梁雨润义正辞严地告诫他。

    “我就是不说,你能怎么办?而且我还告诉你:在夏县这一亩三分地上,我李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梁雨润敢拦我?让开,我要回家!”李将猖狂地扒开办案人员,凭着那身五大三粗的身板,满脸杀气腾腾地欲往外走。

    “李将,你给我站住!”梁雨润快步上前大喝一声,将其堵在门口。“你要不交待清楚问题,想出这门一步,我看你有没有这个胆量!”

    兴许沾了一身土匪习气的李将还从未遇见过有人敢这样在他面前说话,也许这外强中干的家伙做贼心虚,总之梁雨润的凛然正气,如同巍峨泰山,震得李将连连后退了几步,没敢再越门槛一步。

    在夏县能把李将这“茅坑里的石头”给摆平,一直在反腐治恶第一线的纪委同志们还是头一回见。“梁书记,有你在,什么样的案件我们都敢接了!”办案人员士气大振。

    然而由于“双规”人员都是从事过公安司法工作,他们的反侦察能力也相当强。

    一旦当他们明白自己陷入困境之时,第一个职业性的反应便是是订攻守同盟。由于这个案件在这之前就有过两次立案调查,这批“双规”人员已经形成了某种默契——只要一有风吹草动,他们立马变守为攻,而且态度极其蛮横。参与此次立案的纪委办案人员,过去出于工作上的需要,也曾同这些被“双规”人员共过事,也一起办过案,相互之间都十分了解,对方甚至对办案人员家住在什么地方,孩子上几年级,什么学校,都一清二楚。

    “兄弟们,咱都是夏县的乡里乡亲,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你们千万别为那个姓梁的卖命,人家是孤身一人,吃饱了一个饿不着全家。你们哪能跟他一样?要是把兄弟们逼急了,即使我们没机会回去,你想我们的那些兄弟、孩子,他们会饶得了你们?”有人使攻心战术。

    有人则来硬的:“‘双规’算啥个东西?老子不怕。别看你们现在神气,老实告诉你们这些人:即使今天老子一劫难逃,被你们判个十年八年。可就是等十年八年后,老子还年轻着哩!到那时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案情比预期的要艰难和复杂得多。加上这些“双规”人员嚣张气焰和他们身后的强大社会关系网,使得个别办案人员也产生了畏难情绪。刀光剑影的较量刚刚开始,军心不稳是梁雨润感到最担忧的。那些日子他除了必须的其它工作不得不离开外,一直坐镇办案现场,以振军威。有一次家中急电,说他的那位九十岁高龄的老祖母病重。梁雨润吃过晚饭赶回老家,等老祖母输完液,已是深夜两点钟。家人让他在祖母的病榻头眯一会儿眼。可梁雨润想着夏县那几个“双规”人员的事,怎么也睡不着。这些人神通广大,反侦察的能力未必在纪委的办案人之下,万一他们找些茬弄出点事来怎么办?

    “兄弟,走!我们马上回夏县!”梁雨润叫醒司机,俩人借着月色,翻山越岭,飞驰在盘山公路上近3个小时,凌晨5点钟赶回了夏县的办案点。此时,正值人们熟睡之际,办案处的大门紧锁,四周一片寂静。梁雨润是个急性子,心想等天亮还有一两个小时,不如想法早点进去,便让司机作人梯,“噌”地越墙进了办案处的庭院内。

    “梁雨润,你别以为自己是谁!老子在夏县拉的屎都可以筑成一道铜墙铁壁。你拿我怎么样?小心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几个“双规”人员一见梁雨润的出现,果真像急红了眼的赌徒,将这位铁面无私的新纪委书记恨得牙齿咬得“格格”响。

    梁雨润用鼻孔朝这些害惨无辜农民的家伙“哼”了一声,回敬道:“即使我搬的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但请你们明白一点:首先砸的肯定是你们的头!”

    “咱们纪委干部是什么?是共产党的一把剑,一把专门斩除党和政府躯体上的毒瘤的钢刀利剑。大家记住:宁叫人打死,也不叫人吓死。因为我们是共产党的纪委干部,不能在这些人面前当熊包!”在办案工作人员全体会议上,梁雨润鼓励大家,同时他通知有关部门对所有办案人员及家庭成员的保安工作做了具体布置,使办案人员解除了后顾之忧,以更加坚定的信念和顽强的精神投入战斗。

    经过20多个日日夜夜的艰苦的拉锯战,终于彻底查清了夏县历史上少见的一起公安、司法和法院三个执法机关人员共同参与的合伙欺诈农民的大案。5个主要涉案人得到了应有的惩治,原公安局刑警李将和原法院执行庭负责人杨东海等分别受到开除公职、开除党籍处分,并被移交司法机关惩处。

    在史英俊向梁雨润下跪哭诉两个月后的1999年1月8日,夏县再一次召开声势浩大的“反腐败斗争公处大会”。不可一世的原公安局、司法局和法院的5名“史英俊苹果案”的主要犯罪人李将、杨东海等被公处。史英俊所在的王村数十名干部群众,冒着严寒赶到会场。当他们听到李将、杨东海等人受到严惩的决定时,激动得振臂高呼:“共产党万岁!”

    人民群众出自内心的这样欢呼口号,似乎让我们在感到亲切的同时又有些遥远……真的,不知为什么,我觉得现在能看到这样的场面是一种庆幸,一种希望。

    夏县人民受这帮“比土匪还恶”的司法部门里的蛀虫的危害实在是太深重了。过去他们只能不敢怒也不敢言,因为言者就会吃苦头,怒者要杀头。这并非骇人听闻。想一想,这些手中有着可逮你、可抓你权力的人,他们一旦认为需要找你麻烦时,只要稍变着法,弄点“理由”出来便可整治你,而且通常是一切手续和程序都会在合法之中。即使不合程序,没有手续他们也不怕,可以“补”呗!啥也没有的小小老百姓又能拿他怎么样呢?称王称霸者清楚,只要他们还穿着那身制服,手中还掌着权,啥事都可以颠倒过来说。史英俊苹果案之所以拖了几年,症结就在于此。可怕的是那些欺压群众,鱼肉百姓的人,在他们的心灵世界里还有一个看起来似乎荒唐但却是真实存在的谬论:他们把为一些亲朋好友办事,把为一些既得利益者办事,甚至把为贪官恶霸办事看成了是在“为人民服务”。在这些人心目中,“人民”的概念完全是另一种对象。他们在为这样另一种概念上的“人民”服务时,所表现出的某一份“积极”与“努力”,更使他们对待真正的人民群众时丧心病狂,无恶不作。我看过李将的原始卷宗。此人在“史英俊苹果”案的案发前十几天,曾因参与一起24人的集体赌博而被运城公安处查处的通报。当时公安局领导也找过他谈话,并给了他处分。李将在事实面前也痛哭流涕过,他在自己的“检查”中说过这样一段话:“我深感自己做为一个公安执法人员不该知法犯法。今后我一定要加强政治学习,提高思想觉悟和警惕性,以免让坏人钻空子,在社会上造成不良后果,请纪检部门监督。”初看这样一份“检查”似乎让人觉得他是个初入迷途的人。其实就在给予他处分的决定刚刚宣读后没几天,有人以利益来引诱他时,他马上暴露出一副贪得无厌的嘴脸。再看他在史英俊苹果案中,手持枪杆,横行霸道的土匪恶霸行径,能说他对以往所做过的错事能有半点真实的悔意吗?没有。一丝也没有。令人气愤的是,像这样不拿老百姓的财产和生命当回事的人,竟然也会厚着脸皮大谈“为人民服务”和自己的“形象”问题。我们不妨拿出李将在“双规”后期写的那份“检查”读读:“……我深刻认识到自己的这种行为是极其错误的,而且也是十分有害的。它有损于一个国家干部的形象,有损于一个公安干警的形象,破坏了党群关系,破坏了警民关系,在人民群众中产生极坏影响。此次出现错误,自己从内心讲,对不起党,对不起领导和人民群众,更对不起养我生我的父母。今后一定要加强自己的学习和修养,加强政治组织纪律观念,树立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思想,做一个人民满意的公安人员。”我拿到这样一份“检查”,对照李将前后两次不足十几天时间内所犯的罪行及其严重程度,我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要么两次“检查”都是抄别人的,要么此人根本不懂得什么是人民和为人民服务的概念。因为我不敢再往深里想:如果他真的知道像史英俊这样依靠政策致富的老百姓,正是我们共产党和一切共产党执政机关、办事人员需要特别保护和服务的人民群众的话,那么李将等就是明知故犯,就是比一切反动派更反动的人了!

    百姓不恨透这样的人才怪了!中国共产党几代人浴血奋斗夺取的红色政权和亿万人民群众在党的领导下创造的社会主义繁荣的宏伟大厦不倒也才怪了!

    败类!称这样的一群人为败类毫不过分。

    我因此更深地理解了在那天公处大会上夏县百姓为什么会激动得高呼“中国共产党万岁”!

    这是人民期待已久的一种心愿,一种局面,一种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社会主义本来的面目。

    2002年春节前我到夏县采访,关于“史英俊苹果事件”这起“五顶大檐帽欺压一顶破草帽”的司法腐败重案,已经了结3年多了。但在翻阅当时的卷宗时有些问题还是引起了我的深思。现在老百姓最不满的是党内腐败问题,而在党内腐败问题中最让百姓不可宽恕的是司法腐败。他们对这样的坏人坏事的评价常常是:连“土匪”、“国民党”还不如。平日里我们只要深入基层走一走,就会发现这样的抱怨不仅仅出自一两个群众之口。这说明什么问题?

    这说明我们的党在某些地区,某些方面面临着严重的执政危机。

    从中国共产党成立初起我们的第一支队伍是工农红军,那时红军每到一处,人民群众会从心底里喊一声自己的队伍是“比亲人还亲的子弟兵”。那时我们的红军靠人民的乳汁哺育成长,又在成长中与人民群众保持鱼水关系。正是这样的鱼水关系,我们中国共产党才能从南湖的小船出发,实现了“百万雄师过大江”的历史性转折。1949年,当蒋家王朝溃败大陆,不得不移迁台湾的途中,几乎与共产党人同时起家的蒋介石先生在东去的军舰上,面对滔滔海浪,不无沮丧地向蒋经国先生说了这么一句话:“你知道我们国民党输给共产党的根本的一条是什么?是共产党他们把老百姓抓在了自己手里,而我们国民党几十年来走的是精英救国,对中国老百姓尽做些让人憎恨的事。千古教训啊!”

    任何一个时期的执政者,如果不是将他们放在历史长河里检验,恐怕很难断定谁一定就对谁一定就错,你的好也许就是我明天的好,你的错也许就是我明天的错。要不江泽民总书记为何在中国共产党人执政50年后特别提出了为确保牢固的执政地位,就必须坚持“三个代表”!中国共产党人如果不能在不断进步的现实时期,始终做到代表中国最先进的生产力,最先进的文化,最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她就不可能完成历史使命,而有一天会像苏联共产党那样一夜之间被人民的多数所抛弃。这样深刻的教训时时提醒着我们。

    夏县区区几十平方公里面积,几十万人口,但在梁雨润上任纪委书记之后,因为惩治两起司法腐败案,一时间,用群众的话说“夏县终于能见一片青天了”。于是上上下下的人民群众纷纷向纪委等单位投诉报案,短短时间内,列入县纪委和政法委的大案重案竟然多达100多起!

    啥叫重案大案?这在司法中是有充分解释的。就是那些人命关天,久拖不决,积怨巨大的案件。区区几十万人口的小县,可以列出如此之多的案件,这让我不得不信那里的老百姓曾经对我说过的话:“夏县无青天”——此话虽然说得严重了些,但对那些深蒙冤屈的人民群众来说,这种比喻不是没有一点道理的。

    共产党的天下怎么可能没有青天?梁雨润上任这里的纪委书记后,当听说群众有这样的言论时就坚决不信。然而信和不信靠什么来论证?只有让事实来说话。这一点也正是梁雨润心中坚定的一种观点。

    从胡正来的300多次上访案到史英俊苹果案的解决,一批多年来称霸夏县一方天地的执法人员纷纷落马,使以往百姓有冤无处伸,有屈无处诉的局面一下来了个翻天覆地的变化,一时间,“夏县有青天”,“梁书记能办事”的消息不胫而走。昔日几乎每天都有人喊屈叫冤的县委大门口,如今更是从早到晚都挤满了成群结队的上访和告状的人。

    “这还了得,县委机关还上不上班了?”

    “就梁雨润他一个人逞能呀?我们在这块地盘干了几十年反倒都成了别人的出气包了?”

    干部们的埋怨在情理之中。但是也有人借机将私愤一起泼向梁雨润,道理非常简单,由梁雨润引燃的火快要烧到他们身上——那些有问题的人感到了屁股底下的宝座在发烫,因此一起在暗里使劲点着阴火,企图将梁雨润他们的办案人逼得退缩。

    但他们想错了。当梁雨润看到自己仅仅惩治了两起腐败案,全县的百姓就如此信任,纷纷主动找上门来反映问题,举报案情,而且涉及的几乎都是某些权力机关不办事,办错事,一些干部尤其是身为老百姓的父母官们鱼肉百姓,对其疾苦和生命财产,不问不闻甚至丧心病狂侵犯之案。

    “我们共产党人是干什么的?就是为百姓办事,为人民服务。老百姓来县委找我们,不是什么坏事,是信任我们。要我看,找的人越多,越是说明他们真正开始信任我们了。我们怎么可以不管?怎么可以漠然呢?所以我认为,根据群众举报的线索,我们在调查核实之后,对那些凡是够得上立案的问题要坚决彻底地查处。因此我建议:结合夏县的情况,应采取特殊的措施,在全县范围内开展反对腐败整治党风的‘双百会战’,即用一百天时间侦破和解决一百个人民群众亟待盼望解决的信访案件和久拖未了的积案,还夏县一个阳光温暖的青天给广大百姓!”

    “同意梁雨润同志的意见,县委应全力支持这样的行动。”县委常委会上,全体人员都举起了双手。

    县委常委的这一举手,接来的事可把梁雨润忙惨了。然而忙还毕竟是第二位的事,更让他内心暗暗打颤的是,一些在老百姓眼里被视为生死攸关的事,当反映到我们的某些领导和干部那儿后完全没有被当作一回事,或者轻描淡写地应付几下甩到了一边,结果问题越拖越赘,最后让群众哭天不应,叫地不灵,轻者骂娘,重者砸党政机关大门。当有人看到群众真的砸党政机关大门时,他们出口就骂是“刁民造反”。君不知,一向温和谦让的平民,为何在你那里要起来“造反”呢?

    有道是官逼民反。其实官不公,官不正,官不办事,民确实是要反的。

    梁雨润处理的下面两起民事案颇为典型。这位“百姓书记”因为懂得上面这个理,所以经他之手,两起分别拖了18年和32年的上访案也就迎刃而解,被在晋南大地传为美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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