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回答出来了,大明的一块心病也就没了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摇滚江山 本章:第八节 回答出来了,大明的一块心病也就没了

    崇祯一生很少有欣喜若狂的时候。

    江山太过沉重,时势太过艰窘。他少年老成,着力于逆水行舟处,挽狂澜于既倒之时,真是想开心也难。

    但这一回,祖大寿着实让他开心了。迷途知返的祖大寿下令回兵入关,一举收复永平、遵化两地,皇太极被迫停止进攻、萌生退意。

    这是祖大寿的光荣日,更是崇祯的光荣日。

    看来,大明王朝又将恢复往日的安宁状态,一切功过是非都将有个定论。

    但是一功就是功,过就是过,功不抵过,过不掩功还是功过相抵,一切都要有个服人心的说法。

    得人心者得天下。当此大乱初定之时,切不可感情用事——崇祯不断地提醒自己。

    首先,对于叛而复返的祖大寿,该有个怎样服人心的说法?功不抵过,过不掩功还是功过相抵?不错,永平、遵化大捷,祖大寿是立大功了,但是他在朝廷局势最危急的时刻,悍然带兵东走,置大明危难于不顾,这是诛九族的罪啊!这样的行为如果不惩处,大明王法就完全成了一张草纸了……到底该给祖大寿下个什么结论,伤脑筋啊!

    还有就是那个老是惹事的袁崇焕,又该有个怎样服人心的说法?他是忠臣吗?不是吗?是吗?真真假假忠忠奸奸虚虚实实看不透的袁崇焕。他在牢狱里写手书的行为,究竟是对我大明一片忠心还是出于为自己洗刷罪名的需要而采取的权宜之策,谁也说不清啊……崇祯反反复复地考虑斟酌,肯定又否定,否定又肯定,竟把自己搞得神经又衰弱了。

    而此时,一直在袁崇焕、祖大寿事件中斡旋行走的孙承宗觉得皇上优柔寡断怀疑一切的老毛病又要犯了。虽然他和袁崇焕在具体的军事见解上常有不同,但他也明白袁崇焕在辽兵当中的崇高声望。袁崇焕杀不得!大明刚安宁两天,危险并未远离,袁崇焕和祖大寿必须力保。辽东离不开他们,大明在事实上也离不开他们,他必须向皇上说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在力保袁崇焕和祖大寿的事情上,孙承宗采取了先易后难、循序渐进的方法。先把祖大寿“摘”出来。祖大寿犯的最大的错误是带兵东走,置大明危难于不顾,但这是有原因的啊,那是因为袁崇焕突然被捕,他心里害怕,加上一夜之间又要受满桂节制,觉得自己肯定要被皇上所弃,混乱之下,众兵士叫着要走,他也是脑子一热,才带头走人的。可说到底,他不是叛将啊,皇上圣旨一下,他立刻回兵入关,一举收复永平、遵化两地。皇上,祖大寿非但不是叛将,他……他是忠臣啊!

    孙承宗这一番理论把自己说得都信服不已,但是崇祯却仍是一脸冷酷:是吗?他真是忠臣吗?他真听我的?

    孙承宗毫不犹豫地:那当然,事实也说明了这一点。

    崇祯冷笑:事实是他不跪接我的圣旨,却抱着袁崇焕的手书哭个不停!你说,他是听我的还是听袁崇焕的?他是我的忠臣还是袁崇焕的忠臣?!

    孙承宗一听这话,头都大了。这皇上,老纠缠细节干吗?虽说细节决定成败,但今天的大明,要有成败不问细节的胸怀才可以成大事……

    孙承宗跪下来,决定铤而走险:皇上,袁崇焕的忠臣就是你的忠臣,因为袁崇焕也是皇上你的忠臣!大忠臣!皇上想想看,如果袁崇焕是奸贼,是皇太极的内应的话,他又怎么会写手书给祖大寿?祖大寿又怎能一举收复永平、遵化两地?

    崇祯反问:回答得好,那我问你,如果袁崇焕是忠臣,那他为什么擅杀毛文龙?为什么要引皇太极的部队入京?为何要射伤满桂?你回答我这三个问题。

    孙承宗答不上来,只得喃喃说:那是袁崇焕战略失误,脑子……糊涂。

    一阵沉默。

    难言的沉默。孙承宗不知道皇上在想什么,他自己的头脑是一片空白。说实话,他好像被崇祯的问话绕进去了。是啊?谁能回答这三个问题?袁崇焕他自己都无法回答啊……

    人生常常是自问自答。

    但人生的难堪常常在于,自己的问题自己都答不上来。

    崇祯好像也无限伤感。他看着自己十根纤细而苍白的手指,落寞无限:你不知道,我是多么想替他袁崇焕回答这三个问题啊。回答出来了,大明的一块心病也就没了,大家团结一致向前看;可要无法回答呢?你叫我再怎么重用他?你说你说!

    孙承宗将头低垂到地面上,就像自己是袁崇焕同党似的。

    他无法再说一个字。

    这是一个诡异的王朝,这是一个诡异的时刻,命运之神毒瘾发作似的逮谁咬谁,时代的现场乱作一团,人人喋喋不休却又人人失语。孙承宗别说作为一个参与者,哪怕作为一个旁观者也看得他心惊肉跳、心寒不已。他无法找到一个准确的坐标让他辨别方位,但他却分明看到崇祯站在一个旁人不易发觉的死角在嘤嘤哭泣,表情生动,哭声凄凉。

    确实,对于崇祯而言,人生的痛苦就在于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他坐这个皇位,是不可为而为之。

    而重新起用或者重用袁崇焕,也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因为眼下的形势,不重用袁崇焕怕是不可能了。

    北京刚刚解围,皇太极的部队还未走远,而广大的辽东,更是危机重重。

    没有袁崇焕,大明的天要塌下半边来。

    袁崇焕是辽兵的魂,是几十万辽东将士一面呼啦啦的旗帜。崇祯很清楚,袁崇焕要是出事,是没有人替他守大明江山的。

    而他崇祯要是出事或死掉,情况会变得怎么样?也许皇后会哭几声,也许……还有年幼的皇子会不知所措,但很快地,他会爬上这个万人瞩目的皇位,跟崇祯一样过起这般在刀尖上行走的日子。没人知道这其中的苦与痛,除了他自己。大臣们肯定笑的比哭的多——我崇祯为了大明江山,处分了多少官员啊,会有多少人对我恨得牙痒痒!

    而袁崇焕——他会哭吗?

    笑还是哭?哭还是笑?

    崇祯不敢肯定。在这一瞬间,袁崇焕的形象变得模糊而暧昧。在奸贼与忠臣之间,袁崇焕不断变脸,看得崇祯眼花缭乱、心力俱疲。

    其实袁崇焕笑还是哭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袁崇焕要比崇祯来得重要。

    这是一个可怕的存在,也是一个无奈的存在。

    必须对袁崇焕恩威并施,绝对不能让他偏离大明王朝前进的航道。

    守住辽东非袁崇焕不可,看住袁崇焕非我崇祯不行。崇祯心里冒出一股狠劲,一股誓与袁崇焕较短长的狠劲。

    但是,风来了。

    风生于飘萍之末。

    说是袁崇焕与已经辞官的内阁辅臣钱龙锡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说“钱龙锡主张袁崇焕斩帅致兵,倡为款议以信五年成功之说,卖国欺君,秦桧莫过”。

    还说钱龙锡曾接受袁崇焕贿赂马价银数万两,就寄存在他的姻亲徐本高家。

    无风不起浪。

    听上去人证物证俱在。

    查还是不查?崇祯拿不定主意。

    他刚刚按下了心魔,他不能任由心魔起起落落。

    宁可信其无,不可信其有。何况这还牵涉到钱龙锡、徐本高等朝廷官员。

    钱龙锡是何许人?前内阁辅臣,与朝廷现任的众官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徐本高是何许人?已故前内阁首辅徐阶的长孙。如果把徐本高扯进来,大明官场势必要乱作一团。

    不能查,决不能查。

    崇祯没有动静,风力却渐渐加大了。

    崇祯不知道,这是股阴风,魏党余孽吹的阴风。

    袁崇焕只是个帽子。他们要的就是掀开袁崇焕这个帽子,摁下钱龙锡的头。因为钱龙锡是当年清查魏党的主力,把他打倒了,魏党翻案才有可能。而通敌被关的袁崇焕现在是大明最大的地雷,绑上谁谁死。其实真要细说起来,钱龙锡那真叫一个无辜。因为与袁崇焕商议平辽方略,是一个内阁辅臣分内的事,所谓“钱龙锡主张袁崇焕斩帅致兵,倡为款议以信五年成功”之说,本来就是子虚乌有的事,却给他套上“卖国欺君,秦桧莫过”的罪名,分明是要致钱龙锡于死地。

    当然魏党余孽太知道崇祯的痒痒肉在哪里了,他们准确地挠到了这块痒痒肉:不就是对袁崇焕不放心吗?问一问就明白了,他袁崇焕是否和钱龙锡通过书信,钱龙锡是否主谋?

    崇祯还是不置可否。他太痛苦了,他的痛苦难与人言。与魏党余孽相比,他更想知道袁崇焕底牌的谜底——这个人到底有没有通敌呢?只是……不能查啊……

    魏党余孽加大了打击力度:如果不查袁崇焕,大明江山就会时刻操控在一个熟悉的陌生人手里;袁崇焕引敌深入的故事会再一次发生;最主要的一个大阴谋还都不知道,连皇上您也被蒙在鼓里,据可靠线报,这一次皇太极主动退兵只是为了保住内应袁崇焕的命,以图东山再起。如果让这样的一个人重回辽东执掌大局,大明亡国指日可待啊!皇上!

    魏党余孽的这一番重话将崇祯的痒痒肉挠得恰到好处。他似乎如梦初醒:他奶奶的,我原来一直坐在火山口啊!幸好没把袁崇焕放出来,否则大明危在旦夕。必须查,查个水落石出也要查,查得大明官场四分五裂也要查,查得只剩下我孤家寡人——也要查,只要保得大明江山在,我愿意……愿意留下千古骂名……

    崇祯觉得此时的自己很像一个悲情英雄。

    审查是走过场的。

    因为崇祯动怒了。

    这是天子之怒。天子一怒,必定人头落地。

    所有对袁崇焕不利的证据被迅速“收集”起来,这让崇祯忍不住拍案而起。崇祯拍案而起是很有快感的,因为这经常会让他眼前唰唰唰地闪过正义、公平、天良、使命、责任感等词语,他为自己是这些词语的化身而激动得浑身发抖——而这一次,他抖得更厉害了。因为他面对的是袁崇焕——这个足以撼动大明江山的巨奸。他将代表大明朝开国以来所有的列祖列宗朝袁崇焕开火,而如此魄力不是喜做木工活的熹宗能有的,也不是二十多年不上朝的万历能有的,更不是道士皇帝嘉靖所能有的,这样的魄力怕是只有先祖朱元璋才具备。崇祯为自己能有和偶像朱元璋同等的魄力而感慨不已。

    “崇焕擅杀逞私,谋款致敌,欺藐君父,失误封疆……”这是袁崇焕的罪名。

    “依律磔之!”这是对袁崇焕的处罚。

    所谓依律磔之就是寸寸脔割致死。

    这是人世间最痛苦的刑罚,这是宣判者对被宣判者恨之入骨的刑罚。但对崇祯而言,恨之入骨则未必,更多的是一种重拾帝王自尊以快慰平生的表现。精神洁癖患者崇祯以一种决绝的手段宣判了两个男人关系的结束,也宣判了一个徘徊不前时代的急转直下。但是此时的他却浑然不觉,正满怀激情地意淫在英雄主义的美好意境中,迎接着一个又一个的高潮。

    袁崇焕死了。一切都泾渭分明,一切又混沌不已。深刻的危机没有马上到来,辽东鸦雀无声,边事平安无事。崇祯窃喜:在这场玩的就是心跳的大中,他胜出了。辽兵们被震high了,皇太极也被震high了。这是一个人的明朝。天还是那个天,地还是那个地,帝王还是那个帝王。

    他将人定胜天,他将力挽狂澜,他将以“虽千万人,吾往巳”的决绝心态建不世之伟业。舞台已经搭好,众声不再喧哗,他们将凝神静观,他们将洗耳恭听,他们将不可能错过一场精彩绝伦的演出。

    他们是大明的子民,而我崇祯是这个舞台唯一的表演者。

    我来了。

    我开始了。

    你们准备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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