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一段 消逝的汴京遗梦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白落梅 本章:一、看一段 消逝的汴京遗梦

    燕山亭·北行见杏花裁减冰绡,轻叠数重,冷淡胭脂匀注。

    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

    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

    愁苦。问院落凄凉,几番春暮。

    凭寄离恨重重,这双燕,何曾会人言语。

    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

    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

    无据。和梦也新来不做。

    他没有帝王的霸气和谋略,没有帝王的风云和胆识。他是个书画家,写瘦金体、画花鸟,才华斐然。这样的风流天子,没有铮铮铁骨,只有风花雪月。就如同南唐后主李煜,注定会是山河破碎,沦为阶下囚。历史会有许多的巧合,斗转星移,那些如烟往事,总会在不经意的时候,掠过每个人的心头。

    赵佶,宋徽宗。在位25年,国亡被俘受折磨而死,终年54岁。短短几行字,却将一个帝王悲剧的一生,轻巧地从开始写到结局。这首《燕山亭》就是宋徽宗被掳往北方五国城的途中写下的。那时候的他,身为俘虏,心力交瘁,忽见烂漫杏花,开满山头。无限春光,大好河山,也只为得意者而敞开。对于一个失意的帝王,再美的风景,于他都形同虚设。

    丢失了权杖,摘下了王冠,缴没了玉玺,他不再是帝王。不再有呼风唤雨的资本,不再有挥霍奢侈的权力。他和他的皇子,被贬为庶人,连同他的臣子和嫔妃,都成了俘虏。汴京皇宫里所有的珍宝、礼器、藏书等被洗劫一空,他的帝王之梦,从这一天,彻底地破碎了。也许,只有在危难之际,才可以,将世情看透。他的词句,句句情真,悲凉中见清醒。是因为,他的生活,已经远离风月。从此后,命运的枷锁,会将他紧紧束缚,他的人生,自己再也做不了主。

    所以,他想到的是无情风雨,只需一夜,就可以将这些繁花摧残。春来春去,不过是,多添了一段离合的无奈。就如同他,从盛极的君王,到衰败的俘虏,也不过刹那光景。春尽还会有春回,而他此一去,万里蓬山,寒星冷月,又怎么还会有归期?

    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

    生命似一场灿烂的杏花红,春去春回,梦醉梦醒,不要问归路,不要问前因。我们可以做的,只是在散淡的日子里,寻觅一些过往遗落的影踪。

    这样的一个帝王,惹得农民起义、金兵南侵,不是偶然,而是必然。他害怕了,下令取消花石纲,下《罪己诏》,承认自己的过错。可是此时想要挽回民心,已是太迟。更何况,他的挽回,只是被迫无奈,权宜之计。他能够真心改过吗?不能,生性如此,他不适合做一个帝王,只能做一个纨绔子弟。

    他死了,死在五国城,结束了九年的囚禁生涯。一生荣辱,一世浮沉,成了过眼云烟。只是谁也不知道,他的魂魄,是否可以回归故国。可以在那儿,做一次深深的忏悔,又或者,静静地回味一场汴京遗梦。许多人,都说宋徽宗误国,可谁又知道,究竟是他误了国,还是国误了他。倘若他不是帝王,这段北宋历史,又会有新的安排。而他的宿命,也可以重新更改。人生不可以量体裁衣,处处尽善尽美,倘若你不能适应它的尺寸,就注定,是残缺。赵佶,接受了一场不合时宜的托付,一个国家的托付,太重了。可他不曾意识到,他只接受了尊荣华贵,搁下了万民苍生。

    他的爱妃王婉容,被金将强行索去,受尽凌辱。曾经说好了地老天荒、不离不弃,转瞬间,彼此都下落不明,谁也不再是谁穿越生死的牵挂。他仅有的一点尊严,被一路践踏,累累伤痕,连痛的地方,都找不到。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怀想,因为,他始终放不下那些繁华的过往。尽管,他无力去抓住那些消逝的时光。“这双燕,何曾会人言语。”他怪燕子不解人语,不能托它捎去重重叠叠的离愁别恨。他叹:“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他那富丽堂皇的宫殿,到如今,只能在梦里时而相见。他只想捧着这个梦,支撑地过完以后那漫长的岁月。可近来几日,真的是连梦也不做了。那般流淌的思绪,已在绝望中渐渐干涸。人生,就像是一盏摇曳的油灯,油尽灯灭,一丝光芒也不会再有。明明灭灭的烟火,只给那些还心存希望的人。

    他说了,和梦也新来不做。他沉醉一生,只有这一刻,最为清醒。短短几行词句,诉尽衷肠,没有繁复,无须诠释,一切已经了然入心。多少人,看到他的词句,或者会对他此般遭遇,生出感叹。对他以往的过错,有了些许的宽恕。然而,历史是给不了任何人回归的机会,在淙淙的时光面前,不会有原谅的理由,也没有重来的借口。

    丢失了梦,他只剩下一具行尸,去了金国都城。任由他们摆布、侮辱,经历着流放、迁徙、关押、囚禁等折磨。在无数个风雨飘摇的夜晚,一盏孤灯延续着没有灵魂的生命。“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断山南无雁飞。”他人生的风景里,连一只大雁也看不到了。

    宋徽宗,确实不是一个好皇帝。他即位后,荒淫奢侈,苛捐杂税,搜刮民脂民膏,大兴修建宫殿园林,很快就把国库挥霍一空。他太霸道了,他爱奇花异石,就派人在苏杭一带,不择手段地搜刮民间财物。他太荒唐了,尊信道教,便大建宫观,自称教主道君,请道士看相算命,将自己的生辰也轻易改掉。他太嚣张了,只为他的生肖属狗,便下令禁止汴京城内屠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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