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何建明 本章:第八章

    ◆世界级大油田如何开发,摆在一群多为农民出身的将士面前。从实际出发,走自己的路子,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事业从那个年代开始实践并初见成效。

    ◆“咖啡豆”,引出“萨尔图流程”。

    ◆西服上戳个窟窿,让人家去说吧!

    ◆“留有余地”,科学发展——将军部长一生高举的经济发展理念。

    ◆人民大会堂里响起:“中国人民用洋油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首长还在301医院。还在301医院那个病房。

    警卫参谋的那张军用简易床也还在走廊里摆着。这已经有快两年时间了。这天,助理员小陈兴冲冲地手里夹着一个大信封,手里还提着一台两喇叭的录放机,见了警卫参谋和其他几位陪床的同事,一脸兴高采烈,而且以掩不住的喜悦和焦虑并兼的口气急促地低声嚷着:“就看这一回了!”

    “什么呀?”警卫参谋等迫不及待地凑过来询问陈助理员手中拿的东西。

    “听了就知道。”小陈卖了个关子。只见他把磁带往录放机里一插,又重重按下方块按钮,录放机随即“嘶嘶嘶”地响起——

    “同志们……我国经济建设,国防建设和人民所需要的石油,过去大部分依靠进口,现在不管是在数量上或者在品种上,都已经基本自足了!”

    谁?好熟悉的声音啊!

    “是周总理在二届人大四次会议上的讲话。首长最爱听的……”小陈激动地说着。

    “太好了!这回首长该有反应了吧!”警卫参谋和屋子里的人全都振奋起来。有人上前特意把声响又放大了一倍。

    他们一边听着录音,一边紧张万分地看着床头躺着的首长脸部的每一丝细微反应。

    啊——首长的脸在泛红!泛得红红的呀!有人惊叫起来!

    可不,经过数百天“冰期”时代的首长真的脸上在发生奇妙的变化呵!

    小陈和警卫参谋有些手忙脚乱地再把声响加大,并紧贴着首长的耳边——“中国人民使用洋油的时代,即将一去不复返了!”

    “哗——”雷鸣般的暴风雨,雷鸣般的掌声。

    “首长!首长您听到了吗?”

    “首长,这是您最敬爱的周总理在向全世界宣布我国‘使用洋油的时代一去不复返’的庄严时刻啊——首长!”

    “首长,您这回该醒醒了首长……”小陈和警卫参谋及全屋子的人都流着泪水,站立在躺着的首长面前,一双双哭肿了的眼睛急切地期待着奇迹的出现——

    神智混沌中的首长似乎明白了什么,眼皮微微地张开,瞳仁里闪出一丝光亮……啊,是总理!是总理在表扬我们大庆,表扬我们石油工业战线终于为国家甩掉贫油的帽子嘛!是的,就是总理的声音嘛!

    总理,您在哪里?我寻您好苦好苦呵!几百个黑暗无光无声的日子呵!

    “首长!首长——”忠于职守的助理员和警卫参谋一遍又一遍地叫喊着,又一遍一遍地放着周总理那洪亮有力的庄严宣言——他们仍在尽一切可能让首长从这熟悉的声音里重新启动起生命意识的脉搏……

    他们是在祈求。

    “好!好嘞嘛!以后这个地方可就热闹得很哪!值得庆贺!”月亮当头照射的秦老胡同内,将军洪亮爽朗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天,他从前线得到一个重要喜讯:康世恩告诉他,六月一日上午九时,大庆第一列原油准时从萨尔图火车站驶出。

    放下电话,将军搬了一把木椅,走到露天庭院中央,然后一屁股坐上。盘起双腿,昂首仰天……

    嚯哈,天上星星满庭,争相欲与其说话。想说什么?询问我大会战打得怎么样啦?同志们肚子饿得还顶得住吗?

    嚯哈,当然顶得起嘞!当然仗打得很好嘞!不过,现在我想的不是这些,是大油田到手了,怎么个开发法?这可是个大事情嘞,世界级大油田,弄坏了那是犯大罪嘞!

    是啊,怎么个开发法呢?这跟小鬼子干,跟“老蒋”的八百万反动军队干可不一样。

    六月初的北京已经气温不低了,但深夜仍有些寒意,可此刻的将军浑身热腾腾的,他把松塌在裤腰上的圆领汗衫往胸口一捞,用右手扇乎起来,眼睛却依然瞅着满天的星星……

    将军在倾听技术人员们的各抒己见——当然现在是在前线的干打垒里:

    李德生在说:那回葡萄花构造的第一口井试油时,天气冷,零下40度。油从井里喷出来后,一直冲到十几米高,可等它落下时怎么就变成了一粒粒颗状的固体物了,再往地上一看,嘿,这不是黑“咖啡豆”嘛!早晨,井场上的职工们醒来一看,满地都是又黑又光亮的“咖啡豆”,上去一踩,不滑又不碎,软绵绵的,又跟海绵一样……我打电话跟康部长汇报,他也奇怪地笑了:咱们打油,怎么会丰收起“咖啡豆”了嘛!

    设计院的康振华、柏映群等人说:大庆所处地域冬季漫长,地温低,而地下水位又高,油田的原油又是含蜡高、粘度高、凝固点又高,这“三高”在世界油田中也几乎是没有的。这个输油设计问题无从参考。一句话:难。

    唉,阎王爷是有意跟咱过不去。好不容易搞了个大名堂吧,它偏偏不让你痛痛快快干下去。不知谁在唉声叹气。

    有人立即反对,站起来反驳:啥话?既然我们把大油田都找到了,这“咖啡豆”有什么了不起。要我看,干脆把它冰起来、凝固成一块块硬家伙!这也好办嘛!像运煤似的,到时候用锯子一块块割开装上汽车火车的,有啥难嘛?

    那位唉声叹气者不服:你这法子不行,石油石油,就得是流得动的油!咱不能让人笑话,会战了半天,费尽力气,结果尽弄出些黑蛋蛋、黑块块的黑疙瘩嘛!

    啥黑蛋蛋黑块块黑疙瘩?我看是你的心黑了!

    你才心黑了!

    将军笑,扬扬手:今天不讨论心黑的问题,大家集中思想,想想有什么招把咱们的“咖啡豆”融成流得动的东西,这样我们才能进行下一步油田的大开发,你们说是不是?我想既然咱们找到的油是跟世界上其它的原油没啥本质区别吧?那就该有办法把“咖啡豆”变成我们想要的流得动的液体嘞!

    老康,最近不是听说有个苏联集输油气专家叫维什么夫的看过了我们的油嘛?将军把目光转向一直在烟雾之中沉思的康世恩。

    维舍夫,叫维舍夫。康世恩把烟头往地上一扔,用脚踩熄后说:是,前些日子维舍夫先生正好要回国,我就请他上我们这儿来了一下,请教他怎么处理大庆油田的集输流程问题。维舍夫在苏联设计过许多油田的集输流程,我们的克拉玛依油田也是他给帮助设计的。可维舍夫看了我们大庆的油他摇头了,说他还没见过这种油,只好建议用他们的“巴洛宁”集输流程。也就是在井口保温采用热蒸气锅炉,油管线用蒸气管线伴随保温。原油的计量则用齿轮流量计或者翻斗计量器。这种方法是目前世界油田上常见的一种集输流程,还算比较经济。可是我们又觉得“巴洛宁”流程对大庆这么低温的地区仍然不行。维舍夫最后也没有办法了,说能解决的只有一种可能:把我们的油田搬到热带地方去。

    众人哄笑:这是狗屁话!

    其实维舍夫说的不是笑话,世界上有一个油田的原油跟大庆相似,在印尼,它确实是在热带的赤道上。大庆油田没那份福气。

    余秋里听后笑不出来。一个大油田找到了,却解决不了原油从井口运送到输油站的问题,这不等于口渴的人跑到了海边——有水却解不了渴嘛!难道只有选择 “巴洛宁流程”的可能?将军摇头自己否定了自己:在克拉玛依,他见过这种集输方法——几乎每口井上安装一个锅炉,再铺设大量钢管将油集运到油站。这种方法对只有少量油井的油田还可以,但像大庆这样特大型油田,以后的油井可能是几千、几万口,假如都需要锅炉,这遍地燃烧着的锅炉紧挨着源源滚涌的油海之中,那不等于让人躺在随时要爆炸的巨型弹药库上嘛!绝对不成!不成!再说,要修那么多锅炉、铺设那么多进口的钢管,哪儿弄钱来呀?

    将军陷入了举步维艰的境地。国家建设和国防事业天天在催着等待大庆的原油运到需要的地方,可这儿呢?有油却运不动。对了,不是“六一”从萨尔图发出了第一列原油吗?知道到了大连炼油厂那头怎么着?咳,三天没卸下去呀。漂漂亮亮、干干净净的火车站就因为这列原油,弄得面目全非。当地人甚至叫嚷谁再敢把这样的油弄到大连来,就以后再不让这样的人进火车站。要不是将军通过公安部、铁道部等下达“谁阻拦运油车进站,谁将被视为破坏国家建设罪”这样的命令,说不准大庆的油也只能留在萨尔图呢!

    没辙了?不。甩掉洋拐棍,让技术人员们开动脑筋就会有法子。那些日子,余秋里天天往技术人员那儿“扎堆”,甚至连办公的事都搬到了他们中间。你看他:手里总爱提着一根木棒,到那儿就跟技术人员们在地上比比划划,一蹲就是半天。这不,根据他的建议,还成立了由张文彬和焦力人任总负责的攻关大队。那热闹!放开手脚的攻关大队,拿出有点儿像前些年大炼钢铁的劲儿,在不同油井现场砌了一些锅炉进行试验。经过反复检查鉴定,觉得有一种采用封闭火墙加热风吹的采油树保温装置和围墙烟道式分离器保温装置相对效果比较好。这种俗称“三把火”的原油加热保温方案,即为:第一把火是在井口保温房进行热风吹——通过烟道往保温房送热风;第二把火是盘管炉加热原油;第三把火是值班房的采暖炉保温加热。试验场上,熊熊“三把火”,使井口出来的“咖啡豆”,果真在到达油站的整个过程中仍保持乌油滚滚状态。有人欢呼“胜利万岁”,可将军的脸上仍不见笑容。

    “我笑不出。因为这‘三把火’时刻威胁着井场的安全,是三个隐患。”将军对人说。他的愿望是:尽可能让“三把火”变成“两把火”、“一把火”,并争取将火源与井场隔离,把明火变成暗火。

    张文彬和焦力人授命朝这个目标继续试验。油建处的攻关小组经过三天三夜苦战,建起15米长的烟道分离器、保温炉和油嘴加热炉,使安全防火方面进了一大步;基建指挥部的玉门大队三小队,就地取材,建造“干打垒”加热炉,加热保温效率和防火效果也大有提高……如此这般,“三把火”真的变成了“两把火”。

    攻关人员欣喜万分,邀来将军现场参观。

    将军看后仍然摇头,并说:“‘两把火’并没有彻底隔离井场火源。一个小小的火星都可能导致一场大火。这个方案,我还不能高枕无忧……”

    完全言中。将军不仅没能高枕无忧,还差点连乌纱帽都飞走了:当年10月12日下午1点,中区6排20井突然发生大火,浓烟滚滚,烈焰腾空,油田数千名职工投入灭火战斗,由于火势猛,不得不求助哈尔滨消防队。

    “怎么样了?已经烧了七八个小时了,怎么还没有扑灭呀?”将军在北京的石油部大楼里,不时拿起北京——萨尔图专线电话,又叫又喊。

    “给我要军委空军!”将军已经向总理办公室请求,准备随时动用空军飞机前往支援灭火战斗。

    又是一小时、两小时过去了。熊熊大火仍在大草原上燃烧着,火光和浓烟笼罩着战区全线。一线指挥的康世恩已经几次被人强行从火场拉下来,而在救火中受伤昏迷的勇士已经达到30多个……

    “必须、坚决地想尽一切办法把大火灭掉!不留一点儿火星!”喊了十多个小时的将军此刻嗓子完全沙哑了,但他仍举着电话叫喊着。

    “余部长,火……灭了。终于灭了!”张文彬在电话那边说,颤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这是12日的零时30分左右。

    大火共烧了整整11个半小时。放下电话的那一刻,将军发现自己毛衣内的衬衫早已湿透。

    “就是天大的困难,也要把难题给我攻下来!要不惜一切力量和代价!”将军的右臂这回在空中少有地连续上下挥动了三五回,每一挥都如飓风呼啸。

    一位年轻教授进入了将军的视野:此人姓张名英,北京石油学院的副教授,他奉命带领的攻关组日以继夜地进行着设计和试验,那股勇猛的冲劲比当年714团在东南山的那场真枪真刀的血战差不了多少嘛!是的嘞,刘四虎又冲上来啦!将军的眼前浮出一位满身是血却仍端着枪高喊着“杀啊”直冲向敌人的阵地……刘四虎渐渐变成了年轻教授张英——张英抱着图纸,在战区的油井之间来回地奔跑,汗雨淋淋,终于设计出了一种只有“一把火”的“水套加热炉”。

    “好嘛!这回我心头的石头能放下了。”将军的脸上露出笑意。

    “可万一炉子爆炸怎么办?”试验时,有人担心地问将军。将军摆摆手:“爆炸没关系,既然是科学试验,哪有一帆风顺的?要允许失败,重要的是要从失败中总结经验教训。当然要尽可能避免不必要的牺牲和损失。这样吧,你们以后试验时,叫上我。”

    别别,还是我自己去吧!张英朝将军做了个阿弥陀佛的手势,顶着大风走向井场。只见他来到新设计的热炉前,撅着屁股,像獾子刨洞地头埋在地里,给炉子点火。

    “张教授,你这方法不行,我们天天都像你这样点火,过不了两天就得让老婆孩子从家里赶出来!”工人们站在一旁笑话年轻的教授。

    张英感到莫名其妙:“怎么呢?”

    工人们说:“你这个设计不科学。”

    年轻教授生气地:“我设计不科学,那你们自己设计呀!”

    将军见年轻的教授气呼呼地回到设计室,便让食堂端来一碗玉米糊粥和两个菜团子。一边请他吃,一边说:小张教授,我看你自己去实践一次,根据一个工人管理一条管线上的二十多个加热炉,统统点一次,看到底会发生些什么事。

    年轻教授一愣,抬头看看将军,点点头,立即起身要走。

    别忙,先把这吃了。将军指指桌上的粥和野菜团子。年轻教授很感激地看了一眼将军,随即狼吞虎咽起来。

    一个上午过去,张英从油井上回到机关。他低着头,就是不敢抬头见人。将军看到了,笑眯眯地走到他身边,想笑又没笑出来:年轻教授满脸油污,两条眉毛烧掉了一条半。“怎么样,看来这个加热炉真得改一下嘞!你想一想,采油工天天要点火,这眉毛头发要都全烧光了,他们可都是年轻小伙子,你还让不让他们找对象、跟媳妇亲热了?”将军的话把年轻教授逗乐了。

    “我马上重新设计。”张英抱起一堆图纸,精神抖擞地进了设计室。

    趁着年轻教授进行设计改进时,将军走进了另一位教授的房间。秦同洛,人高马大,不像个教书匠,倒像个搬运工。可惜他太瘦了,瘦得如一根柴干。“你怎么啦?饿的还是有病了?”将军好不怜悯。

    秦教授不好意思地双手提了提快落下的裤腰带,说:我饭量大,定的口粮吃不饱。

    那你一天能吃多少?

    够饱,得五斤左右吧。教授说完自己先不好意思地笑了。

    将军也笑了:五斤?!好,五斤就五斤。

    几天后,大肚子教授秦同洛一天五斤口粮就这么在会战全线传开了。说是余部长、康副部长特批的。一起特批可以放开肚子吃饱饭的还有张英等几个知识分子。

    攻克集输流程战斗中,又一个年轻技术人员进入了将军的视野:他姓冯名家潮。单薄瘦小,马来西亚归国华侨,工作中被人称为“拼命三郎”。将军非常欣赏他,才二十多岁的石油学院毕业生,却是从玉门来的“老石油”了,业务上相当有一套。技术座谈会上,他提出一个“挂灯笼”的集油流程方案,引起将军和康世恩的格外兴趣。所谓“挂灯笼”方案,就是沿井排铺设一条集油管线,再把油井一口一口地串联起来,各油井出来的油在井场加热计量之后,通过这条管线输到转油站。

    小伙子聪明,有智慧!余秋里和康世恩对此频频叫绝。不过还是有些关键性技术让将军心存顾虑,于是请康世恩代为询问冯家潮。

    “你这个办法不用蒸汽伴热管保温,而是利用井口保温后的余温,能保证管线冻得了冻不了呢?”

    “绝对冻不了。”

    “要是冻了呢?”

    “这……”

    “这可是要害问题。如果管线冻了,你们可要削尖脑袋钻到管线里把油给我顶出去!”

    将军忍不住笑康世恩够绝,逼得年轻人没退路。

    “这、这实际上是用热量互相补充的办法嘛!”年轻人一时语塞后又辩解道:“一口井好比一杯水,一条管线好比是一桶水,把一杯热水和一桶热水同时拿到室外去,到底谁先冻住了呢?当然是杯中水。现在集油管线是一口口油井串起来的,几十口井的热量汇集到一条管线里,它自然不会冻的。”

    有道理,看康世恩这“老狐狸”还有什么难题出来。将军在一边乐着看大专家和小专家对阵。

    “理论上是可行的。”瞧康世恩厉害嘞!他这么说:“但实际中还有许多问题。你们要反复计算论证。还有一个回压问题,你们考虑了没有?”

    “老狐狸”到底厉害。他继续发难:“这十几口井串在一起,管内压力高,井口压力低,回压会不会把油井给憋死呢?”

    将军为年轻人捏把汗:这可是致命的问题!

    “不会!”年轻人大声回答,而且非常肯定。“举例:假如一个人能挑50斤的担子,你现在只让他挑20斤、30斤,他会很轻松的,不会压倒的。回压也是同样道理,只要控制一个合理的压力,就不会影响油井生产。”

    将军暗暗为年轻人叫好。

    “我看不一定,要真被你们把油憋回去了,那我们辛辛苦苦采油干啥?”

    “是嘛,集油管线干脆抽真空算了!”

    众人不买年轻人的帐。“是啊,管线抽真空行不行?抽真空,可以增产嘛!”这是康世恩的话,他也站到年轻人的对立面去了?

    将军一下为年轻人捏把汗。

    “康部长,如果这样的话,那您还要油嘴控制井口干什么?干脆打开井口敞喷算了嘛!”嘿,年轻人突然向康世恩发起炮火了!

    也许谁也没有意识到会有这种事发生,会场的气氛一下凝固了。

    康世恩扶扶眼镜片,脸色很不自然地去抓烟盒。

    年轻人猛然省悟,额上冷汗顿冒:“康、康部长,我的话可能过分了,可我不是有意对您……”才思敏捷的冯家潮这回结结巴巴得前言不搭后语,一副可怜相。

    “哈哈哈……”一阵大笑中,将军站起来。只见他朝冯家潮摆摆手,满脸欣赏地:“小伙子,没关系,继续说,继续说下去。”

    冯家潮胆怯地看了一眼康世恩,见康世恩的脸上已有笑意,便重新放开嗓子,将为什么不能搞管线抽真空等陈述了一遍。与会者听后,频频点头。

    “怎么样老康,小伙子讲得蛮有道理啊!你看……”将军想给康世恩一个台阶,再说时间也不早了,已过午夜12点了。

    康世恩点头起身,说:“我明白了。既然办不到,我们就不说抽真空的事。好,余部长说了,今天的会就到这儿,明天继续谈。”

    宣布马拉松式的会议结束,与会者顿觉解放一般。但惟独冯家潮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悄然从余、康身边遛过。这一切将军看在眼里。

    “哎,老康,小伙子今天晚上有些吓着了。”将军给康世恩递过一支烟时,乘势用右胳膊轻轻提醒他。

    “谁?”康世恩没有反应过来。

    将军用嘴努努。

    “他呀?我今天夜里还不能饶他!”康世恩声音很高地。

    “你想怎么?”将军感到意外。

    “他天亮前不用他的方案说服我,我就不让他睡觉!”康世恩发誓地一跺脚。

    将军开心地笑:这些知识分子!老康也一个样!两个字:可爱!将军大手一挥:好,你们去研究吧,不过不要弄得太晚了。至少得眯一会儿。

    康世恩没眯,回到办公室就让秘书将冯家潮叫到自己的办公室,一起叫来的还有张文彬和焦力人。

    “小冯,你抽烟吗?”

    “不不,我不会。”

    “那我可就要抽了。”康世恩笑着从烟盒里取出十来支香烟,排在桌子上,说:“今晚我们可准备拍板你的方案,你小冯可得把你的设计理由全部说出来。”

    冯家潮激动万分,原来如此啊!于是,他把从井口到集油站的流程及原理仔仔细细地讲了一遍,然后又把自己的设计方案优劣之处也实实在在地陈述一通。

    “老张、老焦,你们看呢?”康世恩征求张文彬和焦力人的意见。

    “我看可以。”

    “我也同意,这个方案是目前最佳方案。”

    康世恩一拍桌子,站起身:“好,就基本定它了!对了,我还得给它起个名字,总不能叫你那个挂灯笼流程吧!叫——萨尔图流程怎么样,小伙子?”

    冯家潮异常激动:“行。萨尔图流程!我们中国的!”

    张文彬和焦力人笑了。他们俩不约而同地抬腕看表:嗨嗨,已经凌晨三点了,还散不散嘛?

    康世恩抓起桌上的烟卷:“我还没抽几支嘛!”可此时干打垒外,已东方欲白。寂静的萨尔图草原上,已有人点起袅袅炊烟,雄鸡开始啼鸣……

    冯家潮的“萨尔图流程”被确定后,余秋里指示康世恩立即召集会战指挥部高层领导,要求有关单位全力进行设计和试验。而这个流程在进行设计试验中碰到的问题也是一个又一个,如原油加热加温到多高为合适,集油管口径多大为好,管线埋多深为宜等等,都得涉及到一个关键性数据——k值。所谓k值,就是不同口径的管道在不同自然条件下、不同敷设方式下的总传热系数。这个k值在苏联教科书上可以查到,但k值选择什么样,对用材料、花的钱完全不一样,异常巨大。为了给国家既省钱又得符合大庆油田的生产需要,这一项工程意义非凡,为此。余秋里在石油部召开的党组会议上特别强调:“管线保温是个大问题。大庆油田在寒冷的季节里,气温下降到零下30多度,怎样保证输油管线畅通无阻,我们就要专门研究,确定这条管线在各种气温条件下该怎么办?输油温度应该多高?管线埋在地下温度变化情况如何?管线埋得多深等等。这些数据我们可以从国外的一些书籍和文献中得到,但是我们不能完全依赖别人的资料和数据,而要从实际出发,在实践中去探索和追求。”

    这是一个大会战中的部分战役。仅测k值,设计院的谭学陵等5名技术人员,在这一年的冬季,他们冒着零下三四十度的严寒,在冰天雪地里展开了一场场近似挖地雷的艰苦卓绝战斗,他们必须在每隔50-100米间,挖一个土坑,每个坑里蹲一个人,每个坑里蹲着的人每隔一段时间测一次温度,不管刮风下雪,必须不间断的进行测试。谭学陵他们就在如此寒冬腊月的冰雪中蜷伏在雪地里,一蹲就是十几个小时。饿了,从怀里取出石头一样硬的窝窝头咬上一口,再抓一把雪塞进嘴里润一润嗓子……十个月,6000多公里,测点1600多个,取得数据25万个。谭学陵等测试小组靠着学习将军部长的“红军两万五千里长征精神”,终于完成了大庆地区土壤传热系数为3这一结论,从而解决了“萨尔图流程”中一个关键性的技术设计参数。

    “萨尔图流程”的技术名称叫作“单管密闭常温输送流程”。1965年这项技术获得国家发明奖,1985年又被国家科委评为发明一等奖。然而这个流程的重要贡献者谭学陵同志却未能见到如此的国家荣誉,积劳成疾的他因患绝症而过早地离开了人世。临死前,谭学陵还在病榻上一遍遍计算着油田管线集输和计量的160多个公式并加以推导论证,将最后一份心血留给了油田,留给了后人。

    我们今天的人们无法理解昨天创业者的许多事情,科学技术的发展让当代人更无法认识先辈们是怎样以又土又笨的办法给今天的现代化生活创造着锦绣。比如石油输管,今天一条输油管可以从几千里、几万里远的地方铺设到我们的家门口、铺设到我们的城市里,而且一路都见不着叠叠重重、形似网状的管线——因为它们都在地下,同时还看不到一台台冒着焦烟、令人胆战的加热炉——因为全自动化的加热设置根本不用热炉。但再先进、再现代化的今天,仍然是昨天先辈们用最土最笨的办法累积起来的结果。将军曾经如此动情地说过一段话:我们中国的石油工业,就是靠着从国家的实际出发,以毛泽东思想为指导方针,通过走自己的道路,敢于解放思想,破除迷信,把革命精神和科学实践相结合才实现了自己的目标。

    革命精神,加科学实践,这正是余秋里在指挥大庆会战、实现中国富油富国之路的两个锐利武器。

    战争使将军失去了一只手,但将军在战斗的一生中常常有句朴实而豪迈的话——“拿下……”

    将军的一生“拿下”过很多东西,“拿下”过江山社稷的天大事,也“拿下”过为战友遗腹子有口饭吃的百姓寻常事。他一生都在为别人、为社会、为国家“拿下”这“拿下”那,惟独没为自己“拿下”什么,不像有的人在多数时候或者关键时刻专门为自己的利益“拿下”什么事。

    将军的“拿下”,是一种气魄,是一种胸怀,是一种壮志,是属于彻底的无产阶级革命家才有的那种英雄气概和革命精神。

    在大庆,将军要“拿下”的是一个世界级大油田!

    听“拿下”两字似乎那么轻巧,好像信手可得!可年轻的朋友们,你们何知当年的将军和他的千军万马是怎么个“拿下”的吗?

    告诉你:那时他们就是定一口井位,也得跑断双腿去用小铁锤打桩。

    告诉你:那时他们就是摆一块岩芯,也得跪在地上一排排地去摆齐。

    告诉你:那时他们就是为运出一车油,也得顶着风雨在车子上测气温。

    告诉你:那时他们就是流尽一身汗,也得把井台上的每样工具洗净擦干……

    工人是这样做,干部是这样,将军也这样。

    但,他们就是“拿下”了今天仍然在支撑着国家经济命脉的中国第一个世界级大油田!

    这就是为什么将军在1964年首都万人大会上用了十几个小时作汇报,人们仍然听得津津有味,热血沸腾!并恳请最好再讲三天三夜。

    现在还能有这样的事吗?

    看来不会,除非出现奇迹。

    然而君不知,当年将军“拿下”大油田谈何易?

    荒凉之苦可以忍、暴风雨袭击可以顶,饥饿之苦可以用野菜树皮,严寒冰雪可以不予去理会,但到手的油田怎么变成战友手中的坦克动力、变成飞行员凌空而起的勇气,变成百姓日常生活的欢乐与方便,变成领袖爽朗的笑语和对付世界霸权主义的对抗砝码,将军的“拿下”如此复杂而艰巨,需要穿越道道暗礁险滩,战胜重重惊涛骇浪……

    “试验田?大油田上搞试验田?”有人听说将军和康世恩商议决定要在萨尔图富油地上搞个30多平方公里面积的油田开发试验田,不由窃窃冷嘲起来:老农民一个!

    没错。当年打江山就靠的毛泽东式的一批“老农民”完成了中国式马克思主义的红色革命道路。现在和平建设,“老农民”之路仍然管用——中国是农民为多数的国度,不走“农民”之路谁就会犯机会主义。当然中国“农民”之路,必须用马克思主义理论武装,其之路才能光明坦荡。

    农民就农民,农民种粮食先搞块试验田,就能使大面积的粮田保证丰收,少走弯路,这是符合马克思主义思想的。将军不服气地说。

    科学实验,这实验就是试验田的意思嘛!康世恩完全赞同将军的“试验田”思想。

    这不是瞎胡闹嘛!世界油田开发史上没有过这样的先例!

    又是一个毛泽东式的中国土布尔什维克!油田的勘探仍在进行之中,他们要匆匆忙忙割一块搞试验区,绝对是胡闹!苏联专家听说后,气急败坏了:你们这样做,好比把一块本来可以做一套漂亮西服的料子,从中间随便挖一个窟窿拿去做裤子了!

    什么裤子、西服的,想尝梨子味道,不亲口尝一尝,能知道它的滋味吗?将军对毛泽东的“两论”原理熟悉又精通。

    有西服穿,还能有裤子穿,不更好嘛!康世恩更幽默。

    就这么定下了!将军的大手往桌子上一拍,他是所有会战决策的拍板人。报告打到中央,邓小平同志认为非常好,并说,中国共产党能够从小到大、从弱到强,最后夺取革命胜利,靠的就是摸着石头过河,大庆搞试验区方向完全对头。

    将军在制定油田开发中还有一个“留有余地”的重要思想,更加高瞻远瞩、高屋建瓴。早在大庆油田建设初期,他就为这一共和国的能源基地划定了四条防线:一是在井与井之间要拉开距离,以便今后补井留有空间;二是保持合理的压差、油气比和流动压力,保护油层能量;三是面积上留有后备,整个油田开发区打井时要留出30%的面积作为国家备用油源;四是控制单井产量肥瘦合在一起,单井平均日产15吨左右开采。也许外行人或者非从事国家能源建设的人并不清楚这“四条防线”的实质意义,而稍稍知道一点大庆油田或中国能源工业情况的人都会为将军当年亲自定下的这四条防线而感到肃然起敬。因为大庆后来能够有二十多年达到 5000万吨年产、始终为共和国建设起顶梁柱作用的辉煌历史,正是有了当年将军这四条“留有余地”的战略防线,才得于生命常青,至今仍能源源不断地给祖国的现代化建设躯体输送着新鲜血液。

    将军仅这一个功劳,就足可以在新中国发展史上留下一笔重墨。举一例:在“文革”中,当全国性的停工停产风席卷各行各业,国家机器陷入无法再继续支撑的紧急关头,身为总理的周恩来苦丧着脸问时任计委主任的余秋里:能不能想法多弄点油出来替代煤等急需物时,将军立即电告石油部“紧急开发喇嘛甸子油田”——这喇嘛甸子油田是大庆三大油田中最富的一处,就是当年将军铁板定下的“要开发此‘大仓库’,必须党组全体成员一致举手”而为国家留下的一处“救命血库”。

    全国人民应当为此感激余秋里。

    “开发大油田我们没有经验,我们有可能犯错误,但假如犯错误也要犯可以改正的错误,决不犯不能改正的错误。”将军的话有许多属于经典,这话则是可以上升为哲学范畴内的经典语。

    开发油田的战略思想确定后,又一个具体问题摆在大家面前:采油需要压力,不同的油层相伴在不同的地下水层,因而没有注水就不能使原油按照人的意愿将其取之有道和取之不尽。

    石油虽好,但石油藏在千米之下的岩层里太让人捉摸不透。多少教训、多少汗水、又有多少眼泪让石油人痛苦和迷惘过。将军也不是常胜的,川中之痛总在将军的心头流血——世界石油史上从来就没有常胜将军。我们的将军就是因为懂得了吸取教训和掌握了唯物辩证法,所以才在小败后获得了大胜和之后数十年的长胜。

    康世恩和技术人员说,试验区里还必须进行分层注水、分层配产试验;强化注水、强化排液、迅速拉成水线试验;合注分采试验;合注合采试验;分注分采试验,不同渗透层同时注水、观察水推进速度试验;不注水依靠天然驱动能力采油试验;强化注水提高油层压力试验;注二气氧化碳及其他活性剂提高采收率试验;大井距面积注水、强化采油试验等十大试验。

    “既然关系到油田的今天和未来,别说十大试验,就是百大试验也一个个给我按质论数试验好!谁要马虎,谁就是对人民、对子孙的犯罪。”将军支持康世恩全力抓好注水战役。

    紧张时刻,苏联专家听说后想要看看,会战一线的领导问将军如何处理此事?将军回答明朗:“外国同志要来,要热情接待,一要尊重,二要虚心,三要请人家帮助。”这不,“老大哥们”看过试验区的一项项工作后,赞叹不已:“你们的开发实验,在中国历史上是一个榜样,在世界上也是没有见到过的。是好样的。”

    将军笑了:证明自己走的路对头。

    但康世恩仍然眉头皱得重重的:咱们的油田有两个致命弱点,一是油层天然驱动能力小,保持油层压力必须依靠人工注水。二是粘度高,增加了注水驱油的难度。

    将军:啥子意思嘞?

    康世恩:从理论上讲,原油的粘度如果是和水的粘度相近,注水就比较容易。可现在我们的油田原油粘度是水的粘度的10倍,再加上眼下油层刚刚打开,压力还没有怎么释放,油层的回压很大,给注水增添了重重困难。

    将军的眉头也皱了:就是说注水注不下去?

    康世恩点点头。

    将军的拳头在桌子上不轻不重地“咚咚咚”连敲了好几下:不能注水,再好的开发方案等于零嘛!得下死决心,一定要突破注水关!就是用双脚顶、身子压,也得给我把水注下去!

    张文彬!焦力人!你们俩一个抓水源,一个抓注水试验,给我全力以赴!将军命令两位得力干将。

    是,坚决完成任务!张文彬和焦力人领了任务转身就去试验现场。

    但注水仍然碰上钉子:由于当时没有专门的注水泵,试验人员们用的是钻井队打井用的泥浆泵,结果泥浆泵压力打到150个大气压时,水仍然进不了地下。后来他们又换成水泥车注水,大气压至200,那注下的水顺着钻孔“哗啦华啦”地不往下走、却往外溢……

    康世恩火速赶到现场询问技术负责刘文章:你的“文章”是怎么做的?

    刘文章说:就是用苏联和玉门的方法。

    康世恩知道刘文章在苏联学过专业注水,又问:洗井用了多少水?

    200方。

    怎么知道井底洗干净了?

    返上来清水了。

    康世恩眼珠子瞪圆了:为什么用200方水洗井,而不是用2000方呢?

    刘文章有些愣了,嘟囔道:玉门洗井只用了几十方水。

    康世恩声音提高了:情况变化了,你怎么还死搬教条?再问:洗井用的冷水还是热水?

    冷水。苏联和玉门油田都是用的冷水。刘文章回答。

    康世恩真火了:好,明天你洗脸不要用脸盆,用酒杯装点冷水,看你洗得干净洗不干净!

    刘文章无话可说,可怜巴巴地看着总指挥,心想:你是大专家,你说怎么做嘛!

    康世恩思忖片刻:用热水彻底洗井,再用高压强制注水。

    行,那我们就这么干!刘文章瓮声瓮气地应道,心里不是太服气。

    回答响亮点!康世恩突然学着将军的架式,高声命令道。

    是,用热水彻底洗井!刘文章等人挺直胸膛。

    康世恩笑了,背起双手,回到余秋里身边。

    “这是一场艰苦的地下攻坚战。告诉同志们要有思想准备:试验不可能一次成功,也许要十次八次。”将军说。

    康世恩点头:我准备叫人把毛主席关于认识论方面的论述抄成大字报,给他们送去,挂在试验现场,让他们对照着破一破脑子里那个注水开发上的不可知论!

    将军会心一笑,心想:你老伙计越来越可爱了!

    再说刘文章他们,被总指挥一顿批评后没有气馁,立即重新投入紧张战斗。他们在老乡的几栋土房内挑灯夜战,再设方案。“要再注不下水,干脆跳进水泡子里淹死算了。”几个人发誓说。

    时至十月,松辽大地已进入严寒季节,可注水试验现场热气腾腾。当月15日,油田注水试验的决战开始。康世恩亲临现场督阵。

    只见现场4台锅炉、3部高压蒸气车和3部高压水泥车同时启动,那震耳欲聋的轰鸣响彻旷野。康世恩一声:“注水开始——!”所有机泵齐步加大油门。倾刻间,大地在颤动,压力表上的指针窜着上升……

    无数眼睛紧盯着注水管。那高压下的水龙奔腾不息地向地心深处涌进……一小时、两小时,十小时、二十小时;一天、两天……时间那么漫长,那么拖扯着会战上下的全线几万大军。

    “怎么样?注进去了没有啊?”北京,将军在电话中一次次询问。

    第三天,康世恩用有些颤抖的声音,报告道:“余部长,我们、我们成功啦!注水成功啦!”

    “好!好嘞!”将军的手也在抖动。随即他挺直身子,拉开嗓门:“转告同志们:我向他们表示祝贺!”

    这些日子,要祝贺的事多得很嘞!

    第一个炼油厂建成了。

    催开原油加工生产的“五朵金花”盛开了。

    1963年底,大庆年产实现439万吨,占全国总产量的67.8%。

    ……

    掌声四起。这是第几次响起了?将军已经记不清楚,他看到毛泽东在向他满意地点头微笑。他也看到了周恩来向他频频招手致意。他还看到叼着烟斗的贺龙元帅在向他挤眼……但他看到更多的是数不清的那一张张因激动而欣喜若狂的笑脸——将军此刻正走向全国人民代表大会,走向那个庄严的人民大会堂的主席台。

    “各位代表:

    “现在我把大庆石油会战的情况向大家作个汇报……

    “1960年以来,我们遵循毛主席关于集中优势兵力打歼灭战的原则,从全国三十多个石油厂矿、院校,抽调几万名职工,调集几万器材设备,在大庆这个地区,展开了石油会战。目的是高速度、高水平地拿到大油田,开发大油田。大庆石油会战,已经进行3年多了。这一仗,确实打得很艰苦。那时候,几万人一下拥到一个大草原上,各方面遇到的困难,确实很多。上面青天一顶,下面草原一片……不说别的,就是几万人在草原上能否站住脚,也是个大问题。在这种情况下,到底是打上去,还是退下来,到底是坚持下去,硬啃下去,还是被困难吓住,躺下来?大庆油田的同志们,硬是鼓足干劲,苦干、硬干,团结一致,千方百计打上去。

    “经过3年多的艰苦奋斗,到底我们做了一些什么事情,取得了一些什么成果呢?第一,拿下了一个大油田。这个油田是目前世界上特大之一。现在已经探明的储量,大体上可以适应我国石油工业近期发展的需要……第二,建成了年产原油几百万吨的生产规模和大型炼油厂第一期工程,质量良好……第三,三年累计生产原油1000多万吨,油田生产管理水平不断提高……第四,进行了大量的科学研究工作,解决了世界油田开发上的几个重大技术难题……第五,经济效果好,国家投资已经全部收回,并开始为国家积累资金。1960年到1963年,4年共用国家投资7.1亿元;上缴利润9.44亿元,折旧1.16亿元,合计10.6亿元,投资回收率达到149%。除全部投资回收外,还为国家积累了资金3.5亿元。所以我们建设大庆油田,真正做到了又多、又快、又好、又省……”

    “好!”主席台上,一个湖南口音,突然叫了一声,随即全场叫好,接着是暴风雨般的掌声。

    将军情绪受到极大鼓舞,干脆将手中的稿子往旁边一放,对着麦克风运足力气:“我要说,更重要的第一条是:通过大会战,我们锻炼和培养出了一支有阶级觉悟,有技术素养,干劲大、作风好、纪律强,能吃苦耐劳、能打硬仗的队伍!带着这支队伍,我敢再打上甘岭战役!”将军的右胳膊突然在空中用力一挥,那气壮山河的声音在人民大会堂久久回荡……

    暴风雨的掌声再次响起。有人竟然站着欢呼。

    “同志们……由于大庆油田的发现和建成,我国经济建设、国防建设和人民需用的石油,过去大部分依靠进口,现在不管是在数量上或者在品种上,都已经基本自给了!”“中国人民使用洋油的时期,即将一去不复返了——”这是几天后,人民共和国总理在将军站着的同一个地方向全世界庄严宣告道。

    “毛主席万岁!”

    “中国共产党万岁!”

    “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

    “……”

    人民大会堂沸腾了!几千双手在拼命鼓掌。欢呼。激动。难以言表的都想表达出来,直至极致。而这个场合上,惟有将军没有鼓掌——因为他只有一只手。但将军的神情则停在主席台中央的那枚闪闪发光的国徽上。他鼓足所有力气,在心里高喊了一声:谢谢人民,谢谢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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